吕琉儿冲进轿内,她掀开一层又一层幕布一样沉重的帘子,里面漆黑一片。
但她能感觉到轿中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父亲在这里!父亲就在这里!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称呼,忽然一个柔和的暖光照亮了眼前。
琉儿看见了心儿,她怀里抱着匣子,匣中一颗夜明珠正发着光;
而轿内空空,只有她和刚冲进来的自己两个人。
“你怎么进来了!”心儿压低声音,带着怒意问;
琉儿:“钟老爷呢?”
心儿转头不答;
琉儿一下心中了然;
想不到这竟然是一出假看女儿的戏码。
钟老爷压根就没有回来,这是一顶障眼法的空轿子。
得知真相后,琉儿一屁股坐在了心儿对面。
“你问我怎么进来?那可真是小孩没爹说来话长了。”
琉儿打量着轿子内部,将自己的遭遇和心儿娓娓道出:“我本来在家中和阿娘活的好好的,只是苦于没有阿父,天天缠着阿娘要阿父。
我生辰那天阿娘说我父亲要来看我,结果父亲没来,家中还遭遇到了变故,有人要杀我。阿娘带我逃来到了这里,告诉我我父亲在钟府。”
“我家有你的父亲?”
心儿脱口而出,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隐约猜到了什么,心中忐忑起来;
琉儿继续道:“然而我来了之后并没有见到父亲,还死了我的阿娘,死了我情同姐妹的婢女,而我也在这个宅院里受折磨。”
心儿紧抿着嘴唇,只盯着她的脸看,越来越感觉她这张脸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若我一直找不到父亲,最后恐怕也是难保性命。”
琉儿说完从脖子上拽出一个物件。
心儿一见那物件便惊讶的嗖一下站起!
心儿的动作太大,撞的轿子都有些摇晃。站在轿外的白师爷面上若无其事,向旁移了一步用身体稳住轿身。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玉牌?”
琉儿拿着玉牌:“心儿,我想问你一些事情。我阿娘死前告诉我,说我不是她的女儿,她是我生母的婢女,我生母在我出生后便去世了,她还说我不是吕琉儿,我的真名……叫钟留夷。”
心儿思考了半天才明白这三字的含义;
她难以置信地接过琉儿手里的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
随后,心儿坐回位置上。从自己的脖子上也拉出一块玉牌,她在手中将两个玉牌合在一起,上面巍峨的青峰凑成了一副完整的崇山峻岭。
巍峨雄奇的山脉耸立在眼前栩栩如生,背后隐隐的旭日红光。
“钟留夷~”心儿喃喃道;
“我记得父亲时常嘱咐我:留心、留意,世间万事有因才有果,而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万事皆有轮回,”心儿望着琉儿:“所以,你是我姐姐?”
琉儿一时哑住,听到她唤自己姐姐,倒让琉儿心中情绪复杂,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父亲还没回来,他还没有认我这个女儿,所以自己还不能算是钟留夷。
随后,心儿告诉琉儿,其实父亲每年都有回来看她给她带礼物。
今年不知为何,白叔叔突然给心儿带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上说今年不能回来为她庆祝生辰和及笄礼。
琉儿心中五味杂陈。同一个父亲,心儿不但有父亲的名号和财富庇护,每年也还能见父亲一面。
而自己从记事起,就被人诟病无父是野种,受邻里乡亲的恶言恶语。
早在心儿满一岁时,钟天酬就答应了长公主,将钟家所有的一切财产都由心儿继承,他不会再娶妻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这十几年他果然说到做到,一心求道再不理世俗。
长公主娘娘认为这个同自己没有感情的丈夫还算是尽到了父亲的职责,如此,便也一心一意为他管理钟家生意,以自己的身份压制官宦对钟家财产的觊觎。
这一切本来宁静平和,结果半路杀出个钟留夷。
约过了半个时辰,围在轿子外面的人开始了躁动不安。
钟天酬回府的事情早已经传的满城风雨,有人说是皇上请钟老爷回来的,要给他更多的财富,管理整个国家的财库。
也有人说钟老爷回来是因为修仙得道,回来要带着全家一起飞仙。
而更多的人,把闲言碎语的嘴集中在了吕琉儿身上,那个不知真假的庶女,已经在府上没有消息了,若是这次钟老爷回来不对外公布她的身份,那么很可能她就是个冒牌货。
钟老爷要回来,这精彩逼人的待解之谜已经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现在两个小姐都钻进轿子了,一个还是自己冲进去的,谜底恐怕今日就要揭晓!
四面八方人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喧哗,后面的人开始向前拥挤。
维持秩序的府兵极力阻拦人群前移,可是被人推着前行,眼看拦不住当即要拔刀镇压……
就在现场马上要陷入混乱的当口,心儿和琉儿相继钻出轿子。
吕琉儿出来见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白师爷,之前和阿娘跪在钟府门口,就是他带传的钟老爷的话。
现在这位白师爷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向心儿郡主点头,然后快速转身走到轿前跟里面的“钟老爷”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便招呼那边候着的轿夫来起轿。
要不是琉儿自己进去了,就看白师爷演戏的样子,还真以为钟老爷在里面。
心儿和琉儿规规矩矩站着,行礼目送“父亲”的轿子离开。
围观的所有人都失望至极,最后谜底也没揭开,这庶女到底是不是钟老爷的没有确凿说法。有人正欲再闹,知府却来了,十几个衙役开始疏散围在钟府前的人群。
没人敢再挑事,全部灰溜溜的回家了。
琉儿和公山羊一进府门便被马管家带人押住,心儿也被长公主娘娘身边的嬷嬷拉走,她回头望了一眼被抓走的琉儿。
琉儿和公山羊被分开关在两个小黑屋里。外面天色渐暗,听着外面似又响了一阵炮仗,密集的人声渐渐悄息,宾客已经都走了,今夜又是一个挨饿受冻之夜。
一阵脚步声响起,预示着今夜还不能结束~
忽然琉儿这边的破板门被打开,几人闯进来,粗鲁地将琉儿拉拽了出去。
在院内左拐右拐,琉儿的腿被拖着站不起,膝盖一下撞在石头上,疼的她龇牙咧嘴,琉儿已经猜到他们要带她去长公主那里。
这一次没在门口跪着,几个家丁把琉儿手绑住交给了两个婢女,婢女将她拖进室内。一进门感觉空气香了,地面的质感也不一般了。里面火红的烛光照着满屋华丽的陈设,几只大金烛后面供奉着一张观音菩萨的画像,细腻笔尖画的观音形态逼真仿若在世一般,不知这位画家是在哪里见的菩萨真容。
吕琉儿的思绪被屋中祥和、恭敬、肃穆的氛围给越带越远。
两个婢女走来,将琉儿的脑袋按在地上。
在她面前有一道屏风,从屏风的下面她能看到长公主的衣摆,她还穿着今日正式的服装,应该是一结束生辰礼就来训斥自己了。
想想入府也快两月了,吕琉儿压根没见过这位长公主娘娘的真容,长公主也不知她长什么模样,每次见她不是几丈开外,要不就是像现在这样,自己都是被人押着头按在地上,今日已是她离她最近的一次。
一个威仪的女声自上而下传来~
“你是否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琉儿被压着脑袋回道:“长公主娘娘,我来府中已有几月,我阿娘为我进府已经丢了性命,我还不知我究竟是谁,我的父亲却是一面也不曾见上。”
“我说过这里没有你的父亲。”长公主气愤摔了手中的暖炉,红色的炭火扑在吕琉儿身上瞬间烧了两个洞,几个婆子低着头上来,用一碗水扑灭了火星,把琉儿的衣服也泼脏了。
“明日你离开,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难道唯一想我死的人不是你么,你还会放我生路?吕琉儿听这话,心中只想笑。
她毫无遮拦,直接回怼:“长公主娘娘您别说笑了,我烂命一条,出去才是必死无疑。况且我根本无处可去,我阿娘死了,家也没了,现在我的亲人只剩父亲,您还不让我见~”
长公主年纪比钟天酬还大,日夜操劳让她面容苍老的更厉害,她灰白的眼睛略抬:“若是他愿意认你,早都来了。”
“反正你走或不走,我自是有很多办法惩治你,只不过代价很大,你这野丫头想好了承受么?”
琉儿不回答,冷哼了一声,竟然学长公主的口气和音调阴阳怪气道:“代价很大,但是我退无可退。”
她学的长公主娘娘说话,竟有七八分像,周围的婆子奴婢都是一奇,怎么会这么像娘娘。
她的鹦鹉学舌惹怒了娘娘,长公主甩了衣袖转身回屋。
琉儿也被那两个奴婢拉到院中。
片刻后,一个嬷嬷出来扬声让外面的人准备长棍。
外面大概四五个男家仆齐声答已经备好。
琉儿被拉到门外,
才一板子,琉儿的皮、肉和骨头便极其猛烈地撞击在一起,裤子外瞬间渗出了血。
连着几板子下去已是血肉模糊。
琉儿最疼的时候竟然感觉到的不是疼,而是流出的血被风吹的冰凉感,疼已经到了麻木。
紫苏就是这样被打死的,琉儿已经觉得神魂震荡快要疼的神志不清了,整个人脆弱地暴露在棍棒之下,她感觉不到下半身了,下半身已经变成一滩无知觉的血肉。
要死了~
不死也是残废了~
不如死了~
我也要死了~~
琉儿意识濒危之际,忽然惊骇地想起了公山羊。
若我死了,公山羊怎么办,他们会放过他么!
琉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清醒过来,她松开咬出血的嘴,这才开始松口求饶;
她求长公主娘娘饶她一命,说自己会走愿意离开……之后,她已经感觉不到嘴在自己说什么话了;
她不想死,她更不能撇下公山羊死。
“求你们……饶我一命,我错了……”
琉儿抓着旁边嬷嬷的衣裳,但她依旧被两边的人死死按在凳子上,她的求饶和反抗没任何用,在旁人看来就像蚊子叫、虫在挣扎。
长公主娘娘之前很顾忌这个吕琉儿,毕竟是钟老爷的骨血,自己不好亲自下手。
此次心儿生辰,吕琉儿竟然敢钻进钟老爷的轿子中,让长公主娘娘当即起了杀心。
这吕琉儿油盐不进,字字句句都在寻死路。
今日便成全她,送她和她的两个母亲地下团聚。
琉儿已经晕死过去,嬷嬷想让她死透一些,给两个护院使眼色让死劲打!
“住手!”有人喊;
……
话说琉儿晕死了过后,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黑色的诡异轿子。
这次梦中没有了钟辛夷,她一个人进去了。
轿子里面依旧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在里面忽然看见轿子背板后透出了光亮;
她抠住那个光的缝使劲一掰,那个板子便被掀开了。
琉儿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尖叫出声。
那板子后面有一个人,他被几把刺刀钉在木板上,他低着头,满头头发花白。
吕琉儿忍不住大喊问他:“钟老爷、钟老爷,你是我父亲么,你是我父亲么?”
琉儿就这样把自己给喊醒了。
琉儿醒来发现自己是趴着的,她刚想动便被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给止住了。
她忍不住呼疼。待那个疼痛的感觉稍稍缓和点了,琉儿才睁眼看清周围。
她一眼看见不远处的钟辛夷,她站在那里定定望着她,许是听见她喊父亲的话了。
因为伤的是私处,心儿让御医悬丝诊脉之后,找了两个略懂医术的婢女来给琉儿上药。
心儿呆了半晌,语调微沉道:“我已同母亲说好,你可以待在钟府,一直到父亲回来。”
“父……钟老爷会回来么?”琉儿满脸焦急的神色,问她;
心儿道:“三年之后父亲修行结束,他会回来,也许他从此回归尘世,也许他修仙已成回来与家人道别,总之那时候他会回来。”
三年,还要再等三年!
琉儿觉得灰心丧气,三年太久。
琉儿深吸一口气,爬起身道:“心儿谢谢了。”
那日心儿去找母亲,看见母亲对琉儿下狠手,心儿也被吓到了。她不知为何母亲会对琉儿充满这么大的恨意。母亲自小教导她知书识礼、善待亲人长辈师友,但是她却那样对待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年纪的孤女,她和母亲大闹一场才护下琉儿的性命。
这次之后,长公主娘娘也再没找琉儿麻烦。
吕琉儿的伤就养了三个月,过了四十几日后才能翻身,一月后才能下地,这还要多亏了心儿请的御医和那些名贵补身的药材。
公山羊也被心儿放了出来,公山羊每日给小姐送饭。
心儿偶尔来看琉儿,给她送些补品。
琉儿好了之后继续当着她的洗衣工,好歹也算自食其力,父亲不回来,她始终算是钟府的外人。
天气渐渐寒凉,心儿派人给吕琉儿送了一个炭火盆,晚上睡觉也不冻了。
琉儿像一个真的洗衣女工一样,只是在洗衣吃饭睡觉。日复一日,连她自己也快忘记了,母亲、紫苏、顺二……她几经濒死,身体的疲累同时也消磨了她心中的仇恨。
还有公山羊;
公山羊倒是很自在。他对生活要求很低,只要能陪着小姐他都是很知足。
最近琉儿一没事便冲着公山羊笑,她自己不能开心,但她想让公羊开心。
然而公山羊却不领情,对她说:“小姐你笑的真难看。”
“怎么,你不喜欢看我笑了?”琉儿问他;
“我喜欢看你笑,可是我更希望小姐你是真的快乐,而不是强颜欢笑。”
琉儿撇撇嘴:“知道我假笑,你干什么还陪着我笑?”
公山羊干了一会手中的事之后,抬头看着她认真道:“觉得你可笑。”
吕琉儿内心oS:……有时候真想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