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府的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全部。
管家警告他们任何地方都不许去,不然就把她俩关起来,然后指使了一个小厮送她俩回房。
紫苏拉着小姐,两人跟在小厮身后,宅院内静悄悄的,所有路过的下人都低头匆匆行走,两人跟着小厮在迷宫一般的园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沿路闻到各色花香,清脆鸟语不绝于耳,还有潺潺的溪流水声。
着这园子竟然和吕府的有异曲同工之美。只是这里的花草品种更丰富。
也许这园子的缘故,琉儿紧张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大约走了半柱香时间,到了一个小院儿,小厮嘴里哼了一声,用手指指院门后便扭头离开了。
眼前这个园子好似荒废很多年,院里一间茅草小屋,工整的窗格木门和一扇形同虚设的木头门。和之前拐子曹住的牲口棚里的那个小屋不相上下。
富有的钟府里怎也会有这样的俭朴小院。
难道他们早就猜到了这里会住进来一个不受欢迎的庶女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么一间院?
琉儿和紫苏两人空着手没有一件行李,院门上有一把小锁头,紫苏正要回去找那小厮讨要钥匙,忽见小姐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嗵一声将锁头砸烂掉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开门。
走进院子,打开屋门,一进去屋里立马荡起黄土灰尘,这屋子似乎十几年没住过人了。
紫苏扶着小姐,两人掩住口鼻都还被灰尘呛咳。
琉儿也不怕脏,拉过四仙桌旁的小凳就坐,坐下的瞬间又腾起一片尘土。
琉儿两眼放空,神情呆滞,紫苏轻轻摇她,“小姐小姐,你没事罢?”
“紫苏,这一切好像场噩梦。”
“小姐别害怕,有紫苏陪着你呢。”
琉儿眼睛一闭,眼泪扑簌簌掉落出来,紫苏抱着小姐,琉儿放声大哭,原来这就是我的十五岁,我憧憬了十年的十五岁。
紫苏简单打扫了屋子,天很快黑了,屋里没有蜡烛,月光从窗纸上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射出各式形状的月影。
主仆二人窝在那吱吱呀呀快要散架的小床上,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个被子中。
到晚上都一直没有人来送饭,主仆两人一起饿着肚子疲累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便有人砸门,紫苏打开门,一个婆子拉着脸端来两个馒头和两碗粥;
她语气刻薄:“怕你们饿死在我们府里,吃好喝好罢,姑娘小姐~”
婆子将托盘往紫苏怀里一摔便走了,两碗粥撒的一滴不剩,紫苏在她背后撵着骂:“你个死老婆子。”
紫苏用碗去外面接了两碗清水,和小姐就着馒头吃了。
吃罢饭,琉儿问:“紫苏你还记得我们来这个房子时候的路吗?”
紫苏想了想说:“记是记得一些,但是中间拐道太多了,我也记不清。”
“我们出去,我想去门口看看阿娘,再和她说几句话。”
两人走出院门,刚出门就在假山花草中迷路了。
两人在院里绕来绕去约摸半个时辰,看见他们的侍女男仆都见了鬼一般的躲开,以至于问路都不行。
一路山石景致无数,珍贵花卉更是繁多,满院的蝴蝶鸟兽,还有百鸟之首的孔雀在丛间漫步。
在这里走着走着看见摇钱树,估计也不会诧异。
“小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园子。”
吕琉儿没作声,她也看的眼花缭乱,但她却不想对这里有任何夸赞。
约摸走了一个时辰,中途迷路好几次又返回。
忽然,紫苏拽琉儿:“小姐应该是这边,我好像记得这里,是这边。”
两人一拐便看见了钟府的大门,真的是柳暗花明的园子设计。
大门紧闭,吕琉儿和紫苏两个趴在门缝上上蹿下跳的看,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吕琉儿试着小声在门缝中喊阿娘,喊了半天喊的没气力了,就让紫苏喊。
紫苏把嘴对着门缝,长气地喊,她觉得这样又不至于太大声引来钟府人,又能把声音传播的远一些:“夫~~人~~夫~~人~~夫~~人~”
吕琉儿则把耳朵贴紧门缝,捕捉着一丝一毫来自母亲的声音。
两人聚精会神地联络着外面的人,孰然没发觉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干什么呢你俩。”
“啊!”紫苏被这突然的一声吓得尖叫,赶紧抱住了小姐。
吕琉儿没有被吓到,回头看见是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管家;
马管家直起腰,盯着看了她俩片刻,琉儿只用眼睛瞪着他。
管家笑的更夸张了,凸起的脸颊似两个锥子:“想看外面啊?同我说啊,我给你们开门。”
吕琉儿心中狐疑,他怎么会那么好心。
“来人~把门打开。”
在他身后原来悄悄站了五个家仆,这时一齐出来,两人抬门闩,三人拉门,轰隆一声如闷雷,沉重的府门开了半扇。
琉儿和紫苏两个立刻探头向外看,见吕夫人倒在门前,两个府兵站在她身边不远处。
“小姐,夫人是晕倒了还是睡着了?”
吕琉儿的心跳突然加快,忽然不管不顾地喊起来:“阿娘!阿娘!”
她的脚刚要迈出门槛,忽然被紫苏一把拉住,“小姐你答应过夫人,你不能出去,我去!”
吕琉儿还没反应过来,紫苏就跨过门槛跑了出去;
琉儿看见紫苏扶起母亲,紫苏的脸色突然大变,抬头看向门里的琉儿。
“紫苏,阿娘怎么样?”琉儿焦急问;
这时,身后的马管家突然发凶:“你们几个,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几个家丁跑出去把紫苏连拉带拽拖了回来。
紫苏回来后,脸上依旧是骇然的颜色,被两个家仆拖着站都站立不住。
身后的马管家厉声说:“擅自从正门出去的奴婢,按照钟府规矩,杖责二十。”
紫苏本来还处在惊吓之中没回过神,忽然听到杖责,吓得大叫:“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琉儿跑过去死死抱住紫苏:“不要,是我让她出去的,你们打就打我,不要打她。”
管家咧开一嘴不齐不白的森牙,冷笑道:“不用抢,只是还没到打你的时候。”
几个家丁暴力分琉儿和紫苏。
两个家丁将琉儿按在地上。
紫苏的哭喊声瞬间被噼里啪啦的棍棒声湮没;
那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仆毫不留情,使出全力击打,只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紫苏片刻间便没了声音,脸埋在地上毫无反应。
吕琉儿声嘶力竭的喊:“不要不要!打我你们打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板子打完,两个家仆松开琉儿,琉儿连跑带爬的扑到紫苏身边,紫苏的腰和屁股的地方全被黑红的血浸泡。
琉儿抱起紫苏:“求求你了,紫苏,你不能有事,你和我说句话,紫苏你说句话。”
吕琉儿颤抖的手指放在紫苏鼻尖,感觉她还有微弱的气息,吕琉儿爬起来去找马管家,求他找大夫给紫苏治伤。
“钟府的御医不会医治下人,可惜啊~是她不是你。”
管家阴寒地说完这句话就带人走了,大门被重新关起来。
琉儿把紫苏背在背上,她们在园子里走了许久,路上遇见每一个人琉儿都求他救救自己的紫苏,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帮她们。
迷路了好几次,一直到很晚了,琉儿才带着紫苏回到破院中。
夜里很黑,房子里没有灯,紫苏开始说胡话,琉儿抓住紫苏的手,她手心滚烫,覆上她的额头,紫苏发烧了,还是干烧,浑身没有一滴汗。
吕琉儿打水给紫苏额上敷了一条湿帕子,然后想出去找大夫。
刚走出门,就听传来铁锁的声音,等琉儿跑过去发现院门已经锁了。
琉儿使劲踢门踹门,听见外面远处传来管家吩咐不许人出来的声音,琉儿先是大骂管家不是人,后又求他找大夫给紫苏看病。
马管家在外恶狠狠道:“我没有连你一起家规处置,你就该感谢我了,大夫没有只有收尸!”
琉儿拼命踹门敲门,嘶喊:“开门!开门啊!快开门!救命!求你们救命……”
琉儿出不去,找不到大夫,她只能守着紫苏。
紫苏一直喊疼,她喊疼的时候,吕琉儿感觉心如刀绞,当她不喊不叫时,琉儿又胆战心惊,怕紫苏死了。
一整夜,琉儿让紫苏趴在自己腿上,紫苏已经陷入了昏迷,浑身痉挛颤抖,止不住的血湿了整个床褥。
天蒙蒙亮的时候,紫苏终于醒来了,
她醒来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小姐我不疼了。”
之后便再无了声息。
吕琉儿听见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去,她不敢出声。紧紧抱着紫苏,紫苏的身体在渐渐变冷。
紫苏的尸体被一张席子卷起抬走了,琉儿只是默然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她怕她说的话会让紫苏走的不安心。
紫苏从四岁便来到她身边。她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己是老大也是最不受人疼的那个。
紫苏一直以来珍贵的东西就是小姐送她的一个铜镯子,是她的第一件首饰,被她日日打磨的如同金子一样亮闪。
现在这个铜镯子戴在琉儿的手腕上,琉儿把母亲给她的绞丝银镯戴在紫苏手腕上,让自己陪着她,让她陪着自己。
送走紫苏之后,琉儿也出门了。
她现在就要去找母亲,她要离开这里,哪怕是死也要离开这里!
琉儿轻车熟路穿过园子,不为任何事物停留,这是她见过最恶心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刚走到大门前,就看见门开了,管家站在院子中间;
“吕小姐啊,快出去看看你母亲罢,她这跪半天睡两天的也不知是何意。”
琉儿心中咯噔一下,她快速跑向门口,脚要迈出门槛的一瞬间,听见管家压抑不住开心恶毒语气:“快走吧,回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去。”
琉儿迈出脚的一瞬间,突然听见震耳欲聋近乎于凄厉的尖叫声;
不许出来!
琉儿当即被吓得停住脚步。
这个声音分明是来自于……阿娘。
琉儿看着门外匍匐在地上的身体,那个身体完全没有动,但那声音真真切切就是阿娘的声音~
琉儿默默收回脚,跪在门槛前,流泪望着门外的阿娘,心中万分痛苦;
阿娘,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
阿娘,我在这里也快死了。
外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其实琉儿心里知道,她知道阿娘已经不在了,昨夜紫苏在病痛中依旧在嘱咐她,她说:小姐…你别去…找夫人,她已经走了。
琉儿跪在大门内,向阿娘叩了十几个头,向阿娘发誓一定要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钟府的那位管家向她慢慢踱步而来,奚落道:“吕小姐,不出去了么?你可知是没人为你母亲收尸的。你难道要让她这样曝尸在大街上?”
琉儿不说话,静静跪在地上。
外面街上人来人往,就是没人靠近琉儿的阿娘,只会走得很远了才回头对着指指点点,他们说的是——看,那边有个死人。
管家临走前,向旁边的家仆吩咐道:“若她出去,立刻关上门,不许她再回来!”
“是。”几个家仆齐应声。
日落后,钟府挂起灯笼,钟府的大门关上,吕琉儿从地上艰难的爬起身,踉踉跄跄走回了她的破屋小院。
桌子上丢着两个变硬的馒头,她咬了两口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身体困乏到了极限,床上还有紫苏的血,吕琉儿整夜清醒,头疼欲裂。
第三日,吕琉儿又去大门口跪着,大门打开,外面的甲兵当着她的面拖拉尸体。
第五日,吕琉儿吃了馊的饭,全吐了。
在门口跪到中午时晕倒了,后又醒来,她醒来觉得自己这灾星的本事还不够强,只能克身边的亲人,却克不死自己。
第六日,吕琉儿吃了一整个干馒头,跪足了一日;
第七日,外面下雨了;吕琉儿在雨中跪了一日;
第八日,外面依旧在下雨,吕琉儿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几次几乎就要跑出去带母亲离开了;
第九日,大太阳暴晒,吕琉儿下午跪着晕过去了,钟府的仆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天黑后,她醒来见大门已关;
第十日,吕琉儿看见有野狗靠近母亲,突然剧烈干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片漆黑中,吕琉儿醒来,她发现自己在破屋中,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她想起了白日的事,立刻打开房门出来,拖着半死的身躯穿过花园;
已经到她强撑的极限了,她失败了,她不能活下去了,她感觉自己马上要死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是她的心要死了。
吕琉儿走到正门前,大门紧闭,无论她用尽全力怎么拉扯也打不开这扇门,她只能用手用胳膊用肩膀撞门,她的嗓子完全哑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哭喊声。
“阿娘~阿娘,琉儿来找你了阿娘……”
许是可怜感动了上天,
突然门缝朝她回应,竟说出了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