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是第二天才苏醒的,云嬷嬷和春熙双眼通红的守在她的床头,阿圆坐在外间用小炉子在熬药。
“夫人,喝药吧?”
云嬷嬷端着药碗,这是苏陌被三月背回将军府后,方岩过来把脉,给夫人开的药。
云嬷嬷有些不满:“府里白管事说,那个小方大夫开的药就好,不用惊动国公府的府医和外面的大夫,可 冬日落水,对妇人身子伤害极大,怎么能不请个太医来看看?”
她在尚书府待了几十年,尚书府主子们身子不适,大多是请太医的,尚书府是正三品,大将军是正二品,尚书府能请太医,夫人怎么就请不得太医了?
苏陌接过药碗,哆嗦着喝了药,接过春熙递来的蜜饯,含了一会儿,才劝云嬷嬷:“不过是落水,不用惊动太多人,不用计较这些。”
据原身记忆里对大周朝官员职阶的了解,大周朝武职向来比同等级文官低一阶 ,大将军的二品武职和尚书府是三品文职,在朝堂上其实算是平级,不过请太医这事,和职阶关系不大,苏尚书是太后的堂侄,算得上是苏家最能干的人,苏家把太医当做府医用,确实是有特殊的依仗。
将军府大将军已经昏迷一年多,和宫里人几乎毫无往来,除了宫里隔一段时间派太医来跟踪大将军的病情,其他时间,大将军府巴不得和宫里撇清关系,主动开口请太医,一来大将军府根本就不愿意,二来,便是请了人家也未必来,没的去 自不量力的讨人嫌。
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方岩,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大夫。
苏陌自己也觉得,那位小方大夫,应该是高手,能贴身伺候大将军的大夫,水平定然不低,落水受寒而已,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吩咐内室又加了个火盆,然后把窗口半开透气,苏陌钻进帐子里,盖着厚厚的被子,沉沉睡去。
睡梦中,苏陌似乎又感受到了护城河水的寒冷,也再次感受到 自己浑身的冰冷,是快要僵硬的冰冷,妈的,难道自己要冻死在古代?
隔壁东套间里,白翼听青竹和三月仔细禀报了当日赏梅宴上夫人和尚书府大小姐的恩怨,白翼轻轻叩击桌面:“我就知道,夫人去参加宴会,定然会掀起风波,夫人就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人!”语气里是满满的嫌弃。
听到后来夫人单独被叫走,去了暖房时,白翼好奇:“是肃亲王世子?夫人和肃亲王世子有交情?夫人进去了多久?”
青竹禀:“没多久,看着也不算是有交情,夫人大概是想找个人送我们回来,刚好那黑衣护卫拦住了夫人,应该是凑巧了。”这个确实是,苏陌当时就是想找个合适的人送她们回将军府。
方岩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犀利冷漠:“苏氏既然嫁给了师兄,那就得守妇道,若是敢在外和其他人眉来眼去给师兄惹来风言风语,她身上的寒毒,可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发了。”他不介意略动手脚帮她诱发寒毒发作。
盛淮安:。。。说的好!支持!
白翼交代青竹三月:“夫人身上的寒毒,你们不得泄露!夫人本人应该也不知晓。”
青竹和三月:“是!”她们是大将军的私兵,分得清主子是谁。
挥手让青竹和三月都出去,白翼拉着方岩进里屋:“这寒毒,果真那么厉害?”
方岩笑眯眯的:“应该有几年了,尚书府果然是藏污纳垢,几年前,还没有真假千金这回事呢,苏氏就已经中毒了。”
白翼:“你能不能解?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占个主动,若是能解,就能把她握在手心,不怕她背叛将军府。”
床上半躺着的盛淮安双眼紧闭,脑子清明:你们当着我这夫君的面讨论如何把我的人握在手心?你们尊重我这个做夫君的吗?
方岩俊俏的小脸上眉毛一皱,有点不乐:“不好解,得有火龙草,这寒毒并不致命,只是手脚寒冷,冬日难熬罢了,哦,将来不容易生子。”他不是担心苏陌身体,他是觉得自己医术还是不怎么高明,需要精进!唉,若是。。。。算了,没有若是。
白翼:“谁管她容易不容易生子?将来主子醒了,自然能再聘娶高门贵女,要苏家女生的孩子,除非主子疯了。”
他主子将来有一天,如同白翼今日所说,真的差点疯了。
大雪下个不停,盛家族学已经停了,盛唐哥仨都在父亲的屋里看书写字,盛唐忍不住说:“怪不得她早几天就要火盆,如今那边有两个火盆。”
盛牧撇撇嘴,竖起三个手指:“三个,刚才那小丫鬟叫阿圆的,又出来拿了个火盆进去。”
床上捏腿的宋万心思不在这几人的话上,他惦记的是另外一个事,此时气氛好,他忍不住问:“二少爷,您说那天苏氏拿出来的吃食,是从哪里买的?”
将军府里这几个养子,老大盛唐是老成持重,没办法,他是家里最大的,须得担起长兄的责任;二少爷盛飞人小个子大, 体格健壮,才十一岁便隐隐有了武人体魄,说话也直来直去:“不知道啊,没听说过。”
方岩常年关在屋里,白白嫩嫩的,长得好看,心眼最多,眼珠子一转:“咱们偷偷问问苏氏?”
白翼是将军府管事的,大将军昏迷,大少爷年幼,军师不在,他就是众人当中最谨慎那个:“你不给人家治病解毒,好意思问人家要好吃的?再说了,为个吃得低头,小心以后被苏氏拿捏住。”
方岩跳下罗汉床,挺着小胸脯说话理直气壮:“我给他开了治疗风寒的药!我不是不给她解毒,而是手里没有火龙 解不了 。再说了,那吃食咱们用银子来买,如何不行?”
盛牧长得甜蜜,说话也好听,纯善可爱的样子,说着一点都不纯善的话:“师叔说的对!咱们买,她卖,只要价钱合适,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出去一趟,给将军府带来如此大的麻烦,是她该我们的!”
白翼叹气:“我们府里,原本已经不怎么引人注意了,这一下子,只怕又要被人惦记了。”
方岩:“老白,咱们现在,说的是吃食!你别老是跑题!”
床上躺着的盛淮安: 那么难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一屋子没有骨气的玩意!
赏梅宴上真假千金的闹翻,真假千金的话题 在街市上和世家大族后院又一次传的沸沸扬扬,冬日闲来无事,说些八卦 消磨时间,从赏梅宴上的热闹说到大将军夫人被杀手追杀,再说到肃亲王世子派身边亲卫护送将军夫人回府,顺便救了那妇人,说来说去,话就开始有点不好听了。
只是,八卦说到最后, 几乎没有人觉得大将军夫人被追杀,和真假千金之事有关。
尚书府派管家给将军府送来了半车补品,尚书夫人于氏恨苏陌在回门那天用嫁妆里的破旧屏风耍弄尚书府,送来的补品也很一般。
倒是宫里,太后听闻大将军夫人被杀手追杀,遣人送来了鱼胶燕窝等补品,还给 苏陌赏赐了一斛珍珠,一套翡翠头面,以示安抚,并且下令大理寺尽快找出背后主谋。
下意识的,前朝和后宫,都把此事和敌国细作暗探联系在了一起,因为朝堂上各方势力,实在没有必要对已经昏迷了一年多,随时会咽气的活死人动手。
将军府给肃亲王府送去了谢礼,肃亲王回了厚礼,至此,两个府邸之间的接触,到此为止了。
国公府里,二房盛二老爷唤白翼过去,询问了事情经过,没有什么表示。
二房夫人听说苏陌怕冷,倒是送了几件上好的裘皮披风,老夫人和大房,只情面上派人问候了一声,送了些吃食。
老夫人最近人更加糊涂了!
赏梅宴上苏陌闹了一场后就离开了,那些公子哥儿们都凑到内庭看热闹,国公夫人姜氏一个不留神,柳臻儿和春茂候家嫡次子凑到了一起,俩人在赏梅宴上相谈甚欢,回府后,柳臻儿就撺掇老夫人遣人去春茂候家探听探听。
老夫人叫来姜氏,严命姜氏下帖,请春茂候家姑娘小姐,来国公府里赏雪。
姜氏是满腹的怨气,大冬天的哪里不能看雪,要来国公府赏雪?
大周开国一百年多年了,开国之初的公侯们,多的袭爵五代,少的三代而至,盛国公府当年因功勋卓着, 皇家承诺永不降爵的,目前在大周,永不降爵的也仅此一家。
春茂候府祖上是武将,后来从来文,他们家的爵位是承袭五代,这一代的春茂候是最后一代,承袭五代的爵位,不是降级袭爵,而是戛然而止,也就是说,春茂候的儿子,没有任何爵位,靠祖荫过日子, 即将结束了。
盛国公府已经没落,府里住的拥挤,各房进项不多,大多靠夫人们的嫁妆过日子,即便如此,姜氏也很看不起马上要成为白身的春茂候府。
柳臻儿难得遇到一个看上眼的,哪会轻易放过?她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劝说老夫人:“姑奶奶您信我,黄二公子和其他世家子弟不同,他是个有骨气的,已经中了秀才,将来就是举人,举人就能做官了,不靠祖荫黄二公子也能有成就,将来必定会做大官的!”
柳臻儿晃着老夫人,撒娇:“而且,咱们柳家,如今也 没爵位啊!臻儿若是嫁入豪门,没有家世,没有丰盛的嫁妆,也站不住脚啊。姑奶奶!姑奶奶!”她娇俏的拉长了声音。
梅嬷嬷听得不舒服,给老夫人倒了热茶, 出去透透气。
到了廊檐下,梅嬷嬷问一个 丫鬟:“这位怎么改了性子?竟能看得上秀才 ?真是奇了怪了!”
丫鬟:“兴许是上次被五少夫人骂的开窍了吧?”
俩人会意的撇撇嘴,听着屋里柳臻儿哄骗老夫人,都摇了摇头。
姜氏被老夫人逼着,接下了这桩让她极为反感的议亲之事。
京都本也不大,盛家人口又多,老牌世家姻亲多,姜氏找到了一个嫁到黄家旁支的盛家女,下了帖子,请姑奶奶带着黄家小辈儿们来国公府看戏,是的,是看戏。
姜氏磨着老夫人出了银子,给府里请了戏班子,以冬日无聊为由,要在国公府里唱一天的戏。
二房老爷听闻国公府要请戏班子,想起刚刚被杀手追杀的长媳,难得的有了些怒气。
将军府这边,本就没有把国公府当做自己人,倒是无所谓,不过,等老夫人遣人来说,请五少夫人到时候去看戏,给姑娘们掌掌眼的时候,白翼罕见的板着脸,直接拒绝了:“烦您回去禀告老夫人,我家夫人落水受惊,现在还起不来床呢,一个病人,要的是静养,听不得锣鼓喧天的热闹。”
老夫人派来的嬷嬷回寿安堂如实禀告了将军府管事说的话,老夫人派人去请二房老爷,然后盛二老爷也以天寒雪重,咳疾需要静养,也拒了 。
老夫人大怒,派了梅嬷嬷过去,把二房训斥了 一顿。
梅嬷嬷板着脸把老夫人的话说完,看着一把年纪还要站着听训的二老爷夫妇俩,尴尬的笑了笑,温声说:“老夫人是一时之气,您二位多受累了。”
二老爷盛文韬看了梅嬷嬷一眼,转身去了书房。
二夫人倒是客气了两句,把梅嬷嬷送了出去。
梅嬷嬷从二房院子里出来,一路走,一路看国公府里的雪景:
大雪连着下了三四天,如今早就停了,国公府主路上只扫出窄窄的二尺宽的小路供人行走,旁边的甬道以及园子无人打理,厚重的雪压断的树枝都还挂在树上,寒鸦飞过,说不出的凄凉。
她本是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心腹嬷嬷,相公早就去世,家人也已 赎身,她儿子儿媳经营了一个小面馆,两个孙儿也在学堂读书,若是孙子争气能考个童生, 就能在衙门里谋个好差事了,她原本是感恩老夫人允许她儿子儿媳赎身成为良民,她想守着老夫人到老的。
自柳臻儿来到国公府,老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打着为盛家好,为柳家争气撑腰的借口,做了不少是糊涂事,这一两年,更是在糊涂中露出 跋扈和愚蠢,和年轻时像变了一个人,让她从内心有些厌烦。
而国公府,和早年越来越不一样了, 破败没落的不仅仅是园子,还有其他的。。。。
梅嬷嬷不想说主人家的坏话,但是,像今日奉命来训斥二老爷这种事,她再也不想做了,她 萌生了要离开国公府的心思。
她家人已经赎身,但是她自己的身契还在老夫人手里,只要能拿到身契!
梅嬷嬷站住,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