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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匪首一共八人,因几人做的是不光彩之事,故而平日都将真名隐去了,只用排行称呼。如今数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称呼,过去的真名随着过去的身份一同去了。

老大、老二死了之后,其他人皆被魏诩除去,独留了老三和另外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喽啰。

袁黎将他带到了后堂的一间空屋中。

想来是因兄弟接二连三都出了事,师雪妍来看他时,他已蓬头垢面、面目黧黑,显得十分憔悴。

“老三。”师雪妍出声叫他,才将他从愣怔中唤醒过来。

他的眼中迸出光彩,仿佛看见了些许希望,但瞥了一眼身旁的袁黎,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

师雪妍见他神色几番变化,也猜到他心里的顾忌,转头对袁黎道:“袁大人,能否让我与老三单独谈谈?”

“行。”

袁黎答的干脆,倒让师雪妍有些意外。

“你如此放心?”

“有何不放心?”袁黎看了一眼老三:“他若是想对你做什么,你还回得来么。”

师雪妍浅浅一笑,这人真是跟狐狸一样。

但袁黎还是长了个心眼,这屋子不小,分了内外间,他让罗卫留在外间注意动静,自己则退到了外面等着。

师雪妍心知这是袁黎最后的底线,也便没有多做要求。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铜钱递给老三:“我托人将这个拿了出来,给你留个念想。”

老三看着那枚沾了血的铜钱立时哭了出来,他跪倒在地给师雪妍磕头,师雪妍上前将他扶起,叹了一声,道:“老三,你想回去吗?”

“俺……怎回得去……香妮儿……香妮儿……”说到一半又哭了起来。

这种时候还念着姑娘,看来是真喜欢,否则也不会为了她做这种铤而走险之事。

师雪妍特意打听了三老的身世,本也是可怜人。老家发了水灾,他的父亲自他七岁时就没了,跟着母亲逃难到了黔州,后又遇雪灾,母亲死在了苍梧县,自此他四海为家,去了许多地方,十五岁时遇到了老大和老二,三人一起在庆州的山上安了家。

至于香妮儿生在何处,两人如今是何关系,始终没人能撬开他的嘴,师雪妍虽说好奇,但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没有在此事上纠结。

“也不是毫无办法。”

师雪妍见他蓦然一怔,便接着道:“此次事件的主谋,你可曾见过?”

“那俺是真不知,那人只见了老大没见俺们,魏诩俺见过两次,都是老二去与他说话,俺就站在旁边。”

“你觉得魏诩此人可有何不同?”

老三想了想,道:“魏诩或许是宫中侍人,那说话的声儿,俺听了骨头都酥,他皮滑肉嫩,看着不像是在外跑马的郎君。”

魏诩是谢铎的人,自是宫中侍人,她并不意外,她想要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他第一次见你们时身上有无可疑之处?亦或是说过什么话?你一五一十毫无遗漏的告诉我,或许我就能帮你。”

老三记性不太好,但魏诩此人他却印象深刻,一来此人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宫中侍人的味道,二来他惯爱用口中那位主子威胁他们几人。老三虽对魏诩极为不喜,但碍着他们钱还未到手,故而就算再难听的话都得受着。

老三回忆了一遍后想起了一件事来,忙对师雪妍道:“那个魏诩说过一句……”

师雪妍示意他噤声,随即走上前去,老三压低了声音告诉她,魏诩对他们这群靠着劫掠有钱财的商人过活的山匪颇为鄙夷,就算当着几人的面也毫不掩饰,曾口中讥讽道:“不过是山间的匪类,宿阳受灾的那几年不知有过多少,主子曾也做过一段时日,故而你们心中想什么,我们主子怎有猜不透的……”

师雪妍听后若有所思地在房中踱步。这句话透露了两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便是谢铎在跟随宿阳郡守之前是个山匪,及魏诩是对谢铎有不满情绪在的,否则怎会透露谢铎也曾是个山匪这件事。

可师雪妍更在意的是,一向嫉恶如仇的宿阳郡守怎会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做心腹?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她忽然将目光望向门外。

袁黎与谢铎如此熟悉,他在宫中混迹已有一段日子,袁黎不可能没和他打过照面,若是打过,他没有任何动作的原因又是什么?

她之前没有见过谢铎,不知道此人是何样貌,故而不能以如今“陈安”的面容来比较有无变化,可袁黎也认不出吗?

她忽觉此事变得复杂起来。

“还有吗?”师雪妍接着问他。

老三脑中转了几转,实在记不起什么东西来才答道:“记得的俺都说了。”

她对老三挥挥手,两人附耳几句,老三诧异地望着她,师雪妍对他点了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罗卫见突然没了动静便走过来看,师雪妍抽身退后,对罗卫道:“我已经问完了。”

罗卫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也没发现有何异常,便将老三押了回去。师雪妍将在廊下打瞌睡的袁黎叫醒,袁黎见来人是她,张开手伸了个懒腰:“谈完了?”

师雪妍向他行礼道谢,随即便与他道别:“今日辛苦袁大人,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袁黎在她身后叫道:“怎得说了什么都不与我讲讲?”

师雪妍佯装无奈道:“谈是谈了,可惜老三愚笨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既然如此,袁黎也不再追问,起身将她送了出去才缓缓摇头一嗤:“小丫头片子……”

山匪、谢铎、袁黎,宿阳郡守。

师雪妍将这几人写在了纸上,又将去黔州赈灾的事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倒不是怀疑宿阳郡守收留谢铎的目的,她将袁黎圈了起来,又将他与谢铎连了起来,心中猜测,难道此人是通过袁黎接近的宿阳郡守?

是她想多了,还是袁黎此人有太多谜团?

此人身世明了,他的父亲虽为北祁旧臣官员,但曾也是反对端帝建立北祁的一员。听闻端帝也是因此杀了他,故而袁黎不可能为北祁效忠与孤衍氏合谋,这也是皇帝敢用袁黎的原因。

她将桌上的纸折好,决定去一趟流云斋找言青豫,问问他对此事的看法,可刚一出门便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师亭昱。

“你要出去?去何处?”

师雪妍:“就……言先生说有事找我商议,我去一趟流云斋。”

“言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已闭门谢绝任何人探望,怎会叫你前往流云斋,更别提商议何事情。”

师雪妍自知谎话被戳破,便换了个更为可信的说辞:“我也是听闻言先生不好,才想要去探望。”

师亭昱蹙眉看她,似是在想她的话里有几分可信度。

隔了一会突然道:“你对言先生颇为关心。”

“没有!绝没有!只是之前受了先生颇多照顾,才想着去看看他,否则也显得太过刻薄寡恩。”

平日里她说去流云斋师亭昱都不会干涉,但今日却一反常再三阻拦。

“他身子不适你去了也见不到人,让丹淑送些补品去便是了。”

想想也是,言青豫好像前些时日就一直病着,上次见他面色便不太好,想不到现下竟然更严重了。

不会是得了什么大病吧?

师雪妍隐隐有些担忧,怎么说都是认识一场,他若是有个好歹自己总归是难受的。

子杜端着药进屋,见言青豫披着衣服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信笺,忍不住抱怨道:“医官说要卧床三日,您这才休息一日便起身了,怎得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言青豫对子杜的抱怨充耳不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信笺上的内容,子杜见他一声不吭也察觉出了气氛不对,便将药碗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时忽见他狠狠捏住手中的信笺。

握紧的手微微颤抖,他蓦然咳嗽起来,止不住似的,将子杜吓了个好歹,忙将帕子递过去。

言青豫用手推开,缓缓张开手,将那张信笺一角对准烛火,看着它渐渐被火焰吞噬,直至烧到最后一点才被掷入桌下的盆中。

那盆已被火焰燎黑,里面满是灰烬。

“她在做什么?”

言青豫端起桌上的药一口口饮下,子杜见他神色好了些许才松了口气,答道:“师姑娘递了帖子说要来看您,我想着医官的嘱咐便替您……回绝了……”

他见言青豫看了过来,忙解释道:“师姑娘帖子上说与蓁将军一起过来……”

言青豫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差了。

子杜跟了言青豫如此之久,自是明白这脸色代表着什么,当即闭了嘴,立在一旁不安地搓着手。

言青豫阴郁一笑,口中化开的苦涩似没什么味道了,他再尝了一口药,竟觉心中的苦涩已盖过了药,连心脏都弥漫着难言的滞涩,仿佛被这苦味堵了出口,皆汇集起来使之愈渐闷痛。

他抬手将剩下的半碗药摔在地上。

子杜惊讶之余更觉骇然。

但他此刻也明白了言青豫的心思。

他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却听言青豫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先生……”子杜见他帕子上沁出血渍当即便红了眼睛。

言青豫偏过头去:“出去吧……”

子杜叹了一声,不敢再说,捧着碎瓷片出了门,却撞上了另一人。

“哟,是这药碗惹你了还是药太苦了你不愿吃?”来人面具下传出阵阵颇为刺耳的笑声:“子杜,快给你家先生端一碗来,若是他不喝我便将他捆了灌进去!”

子杜皱眉,将手中的碎瓷片一扔便挡在了言青豫面前:“我们家先生身子不适,谁都不见,包括您。”

“啧啧啧……小子杜……”那人不仅不恼,反而凑近他,歪头笑道:“你倒是护主的很,只是你连自己的主子都认不清,着实蠢了些。”

“你!”子杜一气之下想要上前,反被言青豫叫住:“让他进来,你在门口守着。”

子杜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那人毫不客气地睡在了言青豫的榻上,充满倦意地道:“我早便告诉你了,忧思伤身,你怎得如此不知保养,若你死了这群人岂不是群龙无首?”

“群龙无首?不还有你吗?”言青豫轻嗤一声。

“饶了我吧,这群家伙老的老小的小,脾气还个顶个的古怪,我可不愿意管。”

言青豫语气森寒:“既然你不愿意管,为何要救谢铎?”

“你这话说的,我怎会救他,不过是为了让他活到该死的时候,省的有些坏事还要我来做,我可是好人。”

“好人?你是好人我是什么人?”

“坏人啊!”

言青豫冷冷看过来,那人哈哈一笑,毫不在意他寒意森森的眼神接着补刀:“你口口声声让我别动人家师姑娘,可你要做的事我怎觉是在给她捅刀子,你不怕她受不了一刀自我了结?”

“有些事,她早晚都要经历。”

“你真狠。”

“彼此彼此。”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之后,那人也不与他兜圈子了,讥讽道:“既然你如此决绝,我也便放心了,你捅她刀子也好过捅我刀子,到底你还是在意我的。”

言青豫微不可察地勾唇,但转瞬即逝:“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只是这之后你要怎么办?”

“为何要想怎么办?”他起身坐到了桌前,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口饮下:“横竖不过是他死,亦或是我们死,怎得,你觉得还有第三个结果?”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我当然知道,南凌延月没有动作,你我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又如何?我们要做之事无论前面是斑斑血路亦或是荆棘丛生,我们都得满身伤痕地淌过去。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绝无回头路可走。”

两人的视线忽然撞在了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桌面的烛火跳动两下,蓦然熄灭了,两人之间燃起一缕青烟。

“这一刻我等的太久,就算是死,我也会一直往前,任何阻碍我的人,我皆会竭尽全力铲除。”

“只怕你没有自以为的狠心,要我教教你如何说狠话么?”言青豫出言讥讽。

那人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脸,转而收起了玩世不恭的随意来,他伸出手指轻敲桌面,一下又一下,似沉闷的鼓声,又似沉稳的心跳。

“能说狠话的人不一定心狠,只怕届时言先生比我先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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