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烈在丽城缉毒案中牺牲了。
得知噩耗后的好几天,白梨恍恍惚惚,感觉像是一场梦。
一场很不真实的梦。
以前听人说,大悲无泪,人真正痛苦时,是哭不出来的。
现在她信了。
她没有流泪,一滴眼泪都没流。
很多时候,她懵懵地想,自己是不是还在前一晚的梦里没有醒来。
醒过来就好了。
可是,无论怎样掐自己,都醒不来。
到最后,她才接受了现实。
他,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了。
部队来人对邢家人沉痛阐述了经过,丽城缉毒案交易现场被顺利剿破,大部分境外毒贩被当场捕获,可还是溜走了一个头目。
若窜逃回缅国,便再难抓捕到,邢烈带队追捕,对方潜进边境一家农户家中,被军人闯入,情急之下将农户一家当成人质,用随身携带的榴弹威胁军人。
榴弹威力巨大,一旦爆破,别说这家农户,半个村庄都会遭殃,邢烈舍身将对方引入到屋后的湖边,救下人质后,为了将伤亡减少到最小,将对方拉入水里,榴弹爆破,毒犯当场身亡,他则遍体鳞伤,被送进当地医院后,伤重不治。
遗体也运回了江城。
叶家惊闻此事后,叶云霞母子特意来江城,陪伴白梨。
直到去看遗体的前一刻,所有人还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哪里弄错了,或许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邢烈。
直到亲眼看到儿子躺在白布下,宋清如才哭晕在了邢泽勋怀里。
邢佳慧也瘫软在地上,晏子修拉都拉不起来。
叶云霞红着眼圈,和赵启川紧紧盯着白梨,目光一刻不敢挪开,生怕她会受不住。
李爷爷在李耀恒的搀扶下,老泪纵横,心疼白梨。
白梨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抚摸着白布下的遗体。
他肤色苍白得像纸,被炸得几乎面目全非,就算做过修补,还是看得出来用无数针线缝过。
她心尖就像被刀凌迟一般,一寸寸的割着。
她光看着就觉得疼,他当时又得有多么疼?
邢烈,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看过一眼,真的就这么舍得走了?
她在他的遗体面前缓缓跪下来,手紧紧攥着他早就冰凉得像一块铁的手掌。
五指相扣。毫无缝隙。
“白梨……”赵启川怕她太过悲痛,想要过来扶她去后面,却见她没回头,只声音虚弱:
“别过来,我没事。”
赵启川脚步停住。
白梨想起那次在火车上,邢烈提过的蝴蝶效应。
她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前世他手受伤,没能重返部队,反倒能安全活到老。
可这一世,她阻止了他手落下残疾,致使他重返部队,反倒让他英年早逝。
或许,发生过的事,根本就不能改变,不然就会被天谴。
人力,根本就没法改变现实。
强行逆天改命,只会被老天诅咒。
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却因此而扭转了他本来平静美好的命运。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要是她重生后与他保持距离,他现在或许,还好好活着吧?
是她害了他吗?
她指尖狠狠叩入掌心肉,破了皮,也不觉疼。
除了仍在痛哭的宋清如,所有人都不敢作声,站在一旁,担心地盯着白梨。
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晕厥。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白梨才站起身,松开他的手,将白布好生给他盖上,不再看邢烈一眼,朝门口走去。
赵启川和李耀恒忙跟上去,紧张地说:“白梨,你去哪里。”
“回家。”无波无澜的两个字,没有痛,亦无悲。
赵启川跟的紧紧:“我陪你回去。”
叶云霞和邢佳慧打起精神跟上来,也想陪白梨一块回去。
“都跟着我干什么?慧慧,你去照顾妈,不用你们陪,我很累,就想休息一下。”
白梨声音无起伏,继续朝前走。
叶云霞忙跟上去:“你们就在这处理后事,我陪着白梨就行了。”
赵启川焦心嘱咐:“妈,那你可得千万看稳了啊,她这反应不对头。”
看到邢烈的遗体,眼泪都没掉,更没哭,这太不寻常了。
他怕白梨会想不开。
叶云霞点头,陪着白梨走了。
回了邢家,杜妈抱着锦越过来,一看叶云霞陪在白梨身边,眼圈也是红的,什么都没敢说。
叶云霞示意杜妈照料着锦越就好,对白梨轻声说:“梨梨,姑妈陪你回房间睡会儿好不好?”
她听邢家人说,自从得知邢烈死讯后,白梨几乎没怎么睡觉,经常睁着眼睛到天明。
白梨看了看锦越,回了房,看见叶云霞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说:“姑妈,你和表哥走吧,你在京城也忙。哦对,你跟爷爷也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别难过。他本来就身体不太好,不能伤心。”
叶云霞再忍不住了,扑过去就狠狠将她抱进怀里:“梨梨,你别吓我,你想哭就哭,憋着会很难受的,没事,在姑妈面前哭,没人笑话你!”
白梨声音软软:“我不想哭。姑妈,我真的只是很累了, 你先回去吧。我真没事。”
叶云霞还是不走,死死盯着她:“姑妈和表哥陪着你。”
白梨明白她的担心:“姑妈,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还有锦遇呢。”
叶云霞一颗心稍微落下,也是,锦越才刚满月,她就算再痛,也不至于丢下儿子。
“孩子,”她爱怜地摸了摸白梨的发,“你听着,还有你爷爷,姑姑和姑丈,你表哥,和你公婆,更还有锦遇。绝对不要钻牛角尖,再难的事,总能过去的。”
白梨呼吸绵长,眼神蓦然坚定,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但语气却暗沉下来:“嗯,总能过去的。”
*
邢烈的后事料理完了以后,被授予一等功。
看着邢烈用生命换回来的金色勋章,邢家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宋清如整个人苍老了十岁,大病了一场。
邢泽勋到底一家之主,还算挺得住,表面上没有什么,但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起来。
邢佳慧成天哭,茶不思饭不想。
白梨反倒更加冷静了。
她打起精神,开始打理乱成一团的邢家,除了上学,剩下的时间抚育锦越,陪宋清如看病、复诊,安慰邢泽勋和邢佳慧,忙得风风火火,一刻都没停下来,好像想努力让邢家恢复昔日的生活。
这天,文佩佩来邢家探望宋清如。
对于邢烈牺牲的事,她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确定之后,哭了一场。
这阵子,她和爸妈经常来邢家探望邢家夫妻, 每次过来,都会陪着宋清如又哭一场。
今天也是,她看完宋清如,准备离开,下楼时,擦干了眼角的残泪,一抬头,看见白梨正在和杜妈一起做菜。
“杜妈,那个菜不用加葱蒜了,容易上火。”
“杜妈,我来切菜,你去照顾锦遇吧。”
“对了,杜妈,我找了个师傅,过两天会把家里的房顶修一下,有几个地方好像有点漏风。”
她听白梨毫无丧夫的样子,没有邢烈,日子好像也过得有条不紊,忽然就冒出一股子无名火,噔噔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