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江易压着怒火,推着高皓然向外走,“你要缺觉回家睡去!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别打扰她休息。”
“我不!”高皓然转了个身又绕回到屋内,“你们两口子不做人给我出难题,你们也别想好。反正我明儿下午才上班。我白天死你家里,让你也尝尝连日不合眼接受调查的滋味。”
“喂!我说你……”
说话间,楼上门把手转动。尹晓站在二楼走廊朝下望。
高皓然平时见到她总穿着那条黑色裙子,整个人周身围绕着一股冷冽肃杀之气。现如今她身上穿着江易买回来的居家睡衣。上身红色长袖t恤,衣服上印着一个小熊,下身一条格子睡裤,脚上穿着兔子拖鞋,倒是多了几分人味。
这个想法倒让高皓然一惊——她本来就是人,哪来的多了人味。
尹晓迈步下楼。江易白了高皓然一眼,踏上台阶伸出手去,尹晓自然而然将指尖搭在他的手心内。
“被吵醒了?”他问。
“我不睡觉。”尹晓下楼后,径直走向高皓然。
高皓然莫名感受到一股压迫感,稍微收敛气势。可见江易穿得跟她一样,内心怒火再度点燃。
凭什么他俩穿着情侣装在家抱着睡觉,他就得熬夜工作,跟他老婆两地分居!?
他叉着腰,昂首挺胸,“我说!我今儿就是来找你们说案情的。你们别想赶我走!我……”
尹晓上手略过他的耳后。他感到一阵刺痛,而后眼睛一闭瘫倒在沙发上。
江易见高皓然耳后的安眠穴处起了个红包,疑惑道:“我记得我家没有针灸用的针。”
“所以他疼是应该的。”尹晓拿出指尖藏着的普通缝纫针,“我不跟‘疯子’说话,明天早上等他醒了再说。”
话音刚落,高皓然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看来这几天他累得不轻,全凭一口气撑着。
江易轻叹一声,将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之后,站在原地摸着后脖颈,故作为难地说:“他睡这儿,那我……凑合一晚,上楼拿床被子……”
“你睡你床上不就好了。”尹晓转身上楼。
江易立马跟上,像只欢脱小狗,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我睡觉很安静,绝对不会吵到你。”
“无所谓,我不睡觉。”
卧室的床宽有一米五。江易躺下后还留有一半空间,尹晓靠在床头,盘腿坐在他旁边。
江易躺得笔直,双手抓着被子边缘,悄悄做着深呼吸。他现在有些飘飘然,甚至觉得很不真实。
他偏过头去,偷偷看她一眼,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他轻咳一声,主动跟她搭话,“你很喜欢看清宫剧?”
“不喜欢。我只是喜欢看男人打架。”
江易:……
“这爱好倒是挺、挺独树一帜的。”他好半天才找到一个词,“你看国外的电视剧吗?”
“看过一些,但不太喜欢。”她说:“东洋鬼子是沐猴而冠的畜生,明明小气自卑又爱恃强凌弱,剧里却装的人模狗样,大义凛然。
西洋鬼子是刚变成人形的畜生,剧情总绕不开繁殖那点事,身上的兽性没褪干净又学着探讨人性,看他们装深沉我就觉得滑稽。”
“你很讨厌他们?”
“讨厌说不上。谁会跟一只畜生较劲生气。”
尹晓用手轻敲着平板后背。江易察觉出她的情绪波动,即便她脸上没有展现出来。
他知道光绪年间发生了什么事。而她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更有可能是受害者,自然不会像现在的人一样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和尊重不同国家的人。
所以他说不出那些让她从客观出发、不要掺杂私人情感审视和理解他国文化的话,更说不出一切都过去了,让她别再记着那些仇恨。
他大胆握住她冰凉的右手,与她十指紧扣,用他暖好的被子盖住,“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既然我们都不喜欢,不如我带你出国。先去东边,然后去西边。”
“做什么?”
“给他们点实在的教训,当做父债子还。”
“别忘了你是个道士。道士的基本要义是什么?”
“反正你总说我是二手道士,误入歧途也不奇怪。”
尹晓斜睨了他一眼,展开一抹微笑。
江易没有错过这个瞬间。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破开冰层潺潺流动的溪水。推挤到岸边的冰刺令他内心发痒,而冰冷的溪水又舒缓着那股骚动感。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凭着本能向她靠近了些。
这时,尹晓开口说:“不过我希望你收敛心性,不要走火入魔。和你说话很开心,我不想亲手杀了你。”
“怎么会。”他以为她在说笑,便也开玩笑地说:“即便我真走上歧途也不会对你出手。”
“你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
江易:……
之后,尹晓不再跟他说话,他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过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哪怕一直暖不热。
早上七点,他被楼下的哀嚎声吵醒,睁开眼睛一看身边空空荡荡。他急忙跑出卧室,却见高皓然裹着被子倒吊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头顶离地面约有三十厘米。
尹晓则坐在躺椅上,手持晾衣杆,时不时戳他一下。
高皓然涨红了脸,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袭警?我警告你赶紧放我下来!!不然我报警了!”
“好啊。”尹晓悠闲地说:“我也想知道警察私闯民宅,逼迫癌症病人喝咖啡熬夜到猝死是个什么罪过?”
“我只是玩笑。你看你男朋友那个体质,不瞒你说,我一直有种我会死在你男朋友前面的感觉。你赶紧放我下来,再这么吊下去我真死了。我有点脑淤血……不行,我好像流鼻血了,不夸张……”
尹晓不为所动。
高皓然“缴枪”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我给你道歉……老江!老江!你别光看着,劝劝你女朋友。怎么说我们仨也是合作伙伴,对不对?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们睡觉了。”
江易抱着肩膀,憋笑憋得非常痛苦,最后索性不忍了,放声大笑。他倒是没觉得高皓然昨天晚上唐突,反而还很感谢他。他替高皓然向尹晓求情。尹晓不语,仍旧盯着高皓然。
最后,在江易的提点下,高皓然带着一脸假笑,对尹晓说:“麻烦你。”这才获得解救。
坐在地板上的高皓然懊恼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吊上去。而江易心情大好,破天荒邀请他一起吃早饭,他出门去买。
尹晓突然插话道:“江易你做吧。家里的饭干净。”
高皓然搞不清楚状况就随声应和,“啊,对对,我喜欢吃家里的饭。”
三十分钟后,洗完澡的他坐在餐桌旁脸都绿了。
江易听着卫生间里呕吐声,眉头拧成一团,“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尹晓冷哼一声,不作答。
早饭“刑罚”结束,高皓然一脸菜色地站在电视机旁,打开ppt,“先说……先说……呕……抱歉!抱歉!
先说医院那起案子。法医结合阮红艳父母的dNA,最后确认尸骨确实是阮红艳的。他们说当年他们将尸体送到火葬场,还得到一坛骨灰,不清楚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还在医院。尸体应该就是在火化前被调换的。
而尸体被处理过,那叫一个干净,找不到别的线索。
我去问过雷岭,就是出现在现场的老头,你男朋友应该见过,也是阮红艳在职时的副院长,但什么也没问出来。他那天心脏病发直接住了院,之后就得了怪病。”
“什么怪病?”江易问。
“肚子大得跟个西瓜似的。”高皓然在自己腹部前比划着,“肚皮有时候一起一伏,像怀了个孩子,嘴里嚷嚷着喊疼。但我觉得他是装的。不是说病是装的,而是他可以跟人好好说话,可只要我们警方问话,他就喊疼。
那老家伙……那位老人家大业大,请来律师团,根本不配合我们的工作。”
提起雷岭,高皓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而尹晓丝毫不惊讶,“正常。他要是个老实的,怎么会做这种事。他什么背景?”
高皓然按出下一张ppt,上面放着雷岭的蓝底照片和个人简介,其中一行红字被高皓然标红:退休后,创办常青医院。
“常青医院是一家私人医院。雷岭是产科大夫,这家医院除了产科出名外,还专业治疗不孕不育。”
高皓然解释到这里,顿了顿,“阮红艳的日记还在吗?我那天随便翻了两页,好像看见里面写了什么代孕。”
“日记里确实提过代孕。雷岭在九十年代就和代孕机构有合作。”江易接话,“但阮红艳被超度,日记也消失了。你怀疑他在现在开的医院里提供代孕服务?”
“可能性很大,但没有证据。我们的女警去探查过,除了医院卫生间的门上有代孕捐卵的小广告外,再没有其他相关的内容。
后来她们化妆成看病的普通人问医生,被人家好一通教育,劝她们不要动歪心思。
我想如果以代孕为切入点,哪怕找不到雷岭杀害阮红艳的证据,也能抓他。”
高皓然的思路和当年的阮红艳不谋而合。
“你们的问题问错了,问的对象也错了。”尹晓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你该直接问雷岭还提不提供复活死人的代孕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