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浔一上车就倒头睡了过去，Alex给她盖了一层薄毯，梅花六的车亦是开得平稳无比。泼墨似的夜色中，飞驰而过中偶有各色灯光被拉长成几何线条铺散在远方，一时之间车内静寂无声。
Alex的手指缓缓点在殷浔脖颈上的血痕处，他的手冷得像冰，冻得殷浔不自觉地皱眉。
那伤痕不深却见血，她本就肤白，渗出的血丝更尤为明显，冲淡了平日咄咄逼人的艳色，凭增了几分柔弱来。
“看什么？”
到底没有自己的床舒服，殷浔索性睁开眼，只是却懒洋洋的不想直起身，只斜躺靠着百无聊赖看着车窗外的光怪陆离。看烦了又收回视线，正对上Alex的眼睛，她笑吟吟地开口问他，心情好像很不错。
Alex垂眸看她，语调听不出心情如何：“你是故意的？”
她却笑：“最近有点无聊。”
创可贴的包装依然完好无损放在袋子里。她着迷般地伸手触摸脖颈处的伤痕，又疼又麻，带出让人心惊的狂热来。
Alex拿过她手边的包装袋，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药品，还有一张标签注明服用的先后顺序，字迹有力流畅，落款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脸。
“江时景送的？”
让Alex知道没什么，但是如果Amon知道就会让她很头疼。因此暗光中，红裙姑娘唇边微微扯出一个笑意：“一个新朋友给的。”
她把Alex当成靠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名字我忘了，好像是两个字。”
她从来不在不在乎的人身上花时间精力，连一个名字都吝啬记。所以她当然对和徐衍的第一次见面没印象，直到后者提起了，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好像当时身边坐着的确实是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的”。反正刚刚警局门外这人也在，因此殷浔干脆地就用他当了理由，语罢不忘评价：“人还行。”
车里又静默下来，安息香和蜜糖的香气腊一般弥散，混合着雨水般浓重的气息，调和成让人沉湎的异香。Alex垂睫，牵她的手犹嫌不够，他微微用力将手指挤进她指间的空隙，似乎十指相扣就能证明什么。
寂静中，他淡淡开了口：“阿辞，我们订婚吧。”
殷浔沉默了一会儿，她没有直接回答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她有意想扯开这个话题，但是Alex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的声音喑哑暗沉，在寂静的黑暗里犹如鬼魅：“我不想再让其他人和你站在一起了。”
“阿辞，你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游移了。”他轻笑，却带出无端的凉意，“江时景想借徐衍让自己隐在幕后，你不仅乐见其成，甚至还真的如他所愿和徐衍故作相聊甚欢。你明明不喜欢徐衍，居然还辛苦在他面前伪装自己——不累吗？”
“药是江时景给你的吧。”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里甚至带着少见的调侃，“以前的顾辞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想不给谁脸就不给谁脸，从来不会辛苦委屈自己，但今天晚上你居然能忍住和徐衍单独聊了那么久。”
“那天邬熠沛见过你之后告诉我，他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现在看，原来不是一点，而是变了不少。”
“阿辞，你喜欢江时景？”
殷浔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当然Alex也没有听她回答的意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没关系，现在停下还来得及——阿辞，我们让一切回到正轨好不好？”
他突然猛地握住身边人的手腕凑近她，几乎要贴上殷浔的侧脸，声音清亮温柔，脸上的笑容也在一点一点扩大，无辜澄澈又莫名的诡谲：“阿辞怎么不说话了？”
殷浔面无表情地抬眼：“你怎么出来了？”
Amon无辜地伸出鲜红的舌尖舔舐唇瓣，像蛇在吐信，他伸手用力将殷浔带入怀中，紧紧与她贴在一起：“Alex废话可真多啊，说了那么多都讲不到重点。”
“还是我更好对不对？从来不拐弯抹角。”Amon低头亲了亲怀中姑娘的发丝，唇边笑意恣意美艳，“我想想，订婚定在什么时间呢？要不就定在下个月元旦？”
“你说呢？嗯？”他索性将殷浔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反复揉捏，语气轻慢。
他当然跟Alex那个傻子不一样，扯了一堆有的没的都没讲到关键点。虽然怀中的姑娘一直没说话，但是这不就是默认么？
“我不想。”
红裙姑娘的声音很轻，却让Alex手中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殷浔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我说我不想。”
她唇边的笑容有些冷，“没听清？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车内的气氛在此刻紧绷到了极点，驾驶座上的梅花六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Amon仍含着笑意，却已是又将挣脱他束缚的女孩重新揽回了怀里，只是这一次的力气是殷浔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的。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落在扶手上轻敲，眉梢轻挑，带着一贯的懒散恣意：“阿辞今晚是不是被吓坏了？瞧瞧，这脑子都开始不清醒了。”
他蓦地又贴近她，近到只要稍低头就能吻到她的额头。黑暗中，殷浔的表情隐于夜色，只是蜷缩的指尖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绝不说上是好：“你能不能别发疯了？”
“发疯？”Amon的唇鲜红，衬着肤色病态般苍白，在暗处显得诡谲异常，“baby，难道你跟我不一样吗？”
“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他状似好心地笑吟吟开了口，“你是个怪物，阿辞。”
“除了我们这样的怪物，没有人会接受你。”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热气缠绕在耳际，潮湿暧昧的气息蔓延，只是那从口中说出的话，却凉薄讽刺入骨：“毕竟，连亲生母亲都厌恶见你，是不是？”
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最隐秘的伤疤是什么，也知道怎样才能伤害到她。Amon懒懒地理着殷浔垂落的长发，不以为意地勾唇。
“你闭嘴。”
殷浔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影影绰绰揉碎在黑暗里，只有一双青黑色的眼睛亮得可怕，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厢里的气氛僵到了极点，唯一的声音是殷浔下车时用力甩上车门的“啪”。
Amon无所谓地耸肩，他才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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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十点的图书馆依然灯火通明，诺大的自习室里鸦雀无声，夏棠和殷浔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为明天的期末考准备挑灯夜战。
厚厚的一本书已经被翻得页边有些卷，夏棠盯着平板上奇形怪状的曲线愁眉苦思，面前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打哈欠。
小园和一宸平时学习那么认真，临时抱佛脚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在她俩身上。现在和她是亲密战友的只有坐在她对面正低头画图的殷浔了——小浔平时小测成绩都不错，这时候居然和她一样在抱佛脚，一定是过来陪她的！
夏棠感动得泪汪汪，她口型夸张地朝抬头的殷浔小声问：“困吗？”
殷浔摇头，她来图书馆前买了一杯芝士白桃乌龙奶，这时候清醒得不行，当然不会困：“我不困。”
她刚回答完，扔在手边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锲而不舍地开始打今晚第十通电话，但都毫无例外地在下一秒被殷浔按掉。
夏棠也注意到了对面的动静，感觉这震动频率挺频繁，因此建议道：“要不接一下，对方应该很着急。”
急？殷浔轻嗤，清眸中闪过微讽，开口的声音却温雅如常：“没事，骚扰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里格外清晰，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Alex过了很久才把手机才从耳边拿下来，眼尾泛起一层薄红，纤细的青睫微微颤动，借月光在眼睑留下清隽的弧度。
“她好像不要我们了。”
不同于刚才的喑哑低沉，这个声音甜腻温柔，像是下了蛊的蜜水，还带着一闻可知的无辜和懒散：“你看，只要你出来，就会把事情搞砸。”
良久的沉默后，少年轻轻叹息：“你也太没底线了。”
“她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什么，是他们满足不了的？
少年唇边的笑意温柔，眼底却渐渐凝成阴冷。
宛如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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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在元旦前结束，这让夏棠很高兴，一出考场她就在群里发消息：“南门开了一家新餐厅！钟越州刚好有优惠券，今晚冲不冲冲不冲！”
殷浔提前交卷先回了宿舍，正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解锁划进微信就看到夏棠发的满屏感叹号和表情包，她发了一个“同意”后，就继续低头整理起衣服来。
向晚园在学校咖啡店里等咖啡，见殷浔已经发了，当下也跟了一个“可以”。
夏棠在路上蹦蹦跳跳，直到最后穆一宸才发了一条“对不起棠棠，我晚上有点事可能去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夏棠有些沮丧，不过很快又快乐起来，她给钟越州发去了信息：“小浔和小园也过来，我们回去收拾一下，五点半南门见怎么样？”
钟越州整天高强度冲浪，她消息发过去没几秒，就看到那头回了一个“没问题”。夏棠更加开心，她一路哼着歌回了宿舍，一把推开门：“我回来啦！”
“小浔你今天晚上回家吗？”夏棠一面放东西一面问，得到殷浔的回答后才有些羡慕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回去，可是这两天的车票都被抢光了，我只能买下周的票了。”
她又问向晚园：“小园你今天也回去吗？”
“明天走。”向晚园自己的公寓就在大学城附近，甚至都不用打车，步行就能回去。
夏棠又叹了口气，不过今晚能吃好吃的她才不要想这些让她不愉快的事情！
“走吧走吧！”她看殷浔她们收拾差不多了，又看了一眼手表催促道，“咱们直接去南门！”
殷浔“嗯”了一声，顺手把一直发消息的Amon拉黑，当然她没有看到他发过来的最后一句话：“今晚我想见你。”
钟越州和江时景已经在南门等了一会儿了，瞥见白雪团子似的夏棠蹦过来，立刻招手：“这边这边！”
自从上个月的不欢而散后，江时景又给殷浔发过几次信息，但是她要么不回，要么就是只回复一个字，甚至连钟越州在殷浔拒绝了两次他的请客后都后知后觉道：“殷浔好像心情很差。”
今晚她能答应出来，江时景有些意外。他喉咙里滚出低低的轻笑，尾音是清淡的琳琅相撞，随着风一起渗入来人的耳里。
殷浔今晚穿的很随意，奶白针织长裙齐踝配纯黑羽绒服，咄咄逼人的美艳褪去后，只剩眉目间三分懒倦。
餐厅离学校很近，不过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钟越州小心地开口：“小浔，你心情好点了吗？”
“还行。”
等红绿灯时，殷浔没骨头似的靠在夏棠身上，她的声音很淡，却也不是心情差的样子。
“今晚会开心的。”
她回眸看说话的人，在暖黄色路灯的笼罩下，少年整个人似乎散发着莹润流畅的亮光，假面般的无谓疏离突然一下消散了，轮廓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璀璨星辰，耀眼又深邃。
他直直对上她的视线，轻掀眼帘，眼角晕染上桃花色，是风月无边。
夏棠嘿嘿笑起来，一边捣鼓向晚园：“这还没吃我已经饱了小园你撑吗你撑吗？”
向晚园目视前方，她一身修身纯黑大衣，衬得她眉眼疏离气质高冷。她专注看着远方，根本没留意身后发生了什么，听到夏棠喊她才回头：“怎么了？”
夏棠不好意思再说一次，只好打着马虎眼圆过去：“我是想问你饿吗想吃什么！”
“都可以啊。”向晚园无声弯唇，周身的冷漠消散了许多。
“今晚你们着急回去吗？”钟越州晃着肩膀来到几个女孩身边，提了另一个建议，“剧本杀玩过吗？今晚找个本玩一下？”
夏棠抱歉地拒绝：“我不行噢，我今晚还得住宿，有门禁时间的。”
向晚园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殷浔，后者正懒懒抬眼，毫不闪避地对上她的视线：“行啊，反正没事。”
“我也可以。”向晚园无所谓地摊开手，“今晚时间很多。”
“行，那就我们四个。”钟越州当即拍板做了决定，“我让dm帮咱们再拼几个人，玩个五小时内的吧，你们回去不方便的话我和时景送你们。”
几人说着已是到了餐厅门口，雅致的仿古小楼，只是站在门外，已有冷甜的幽香钻入鼻尖，让人不自觉欣悦。
入内先是穿过长长的走廊，灯光幽暗，影影绰绰被罩在绢布里，流苏随着来人带来的风一齐摇曳，捧出别样的风情，袅袅的琴声似有时无地摩挲耳际，走了不过百米，才瞥见前方隐隐的亮光，直到加快步伐，耀眼却不刺目的光才终于透了过来，早有穿着旗袍举止优雅的服务生迎在了大厅外，看到人来时立时上前。
钟越州定的是二楼的包间，从上往下看，大厅内的景象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夏棠跟着他一起上楼，好奇地左顾右盼，忍不住问他：“这里很难预定吧？”
她来之前还以为是什么时尚网红餐厅，没想到居然这么正式。夏棠只是模糊地知道江时景和钟越州家境好像很好，但是具体优越到什么程度却完全不了解，因此她有些局促，捏着手指从拇指摸到小指，惴惴不安地问：“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我没……”
“注意吃自己喜欢吃的菜。”
殷浔靠在椅背上玩手机，闻言轻笑着抬头看她，“我也是第一次来呢。”
“就是吃个饭而已，别那么紧张。”
钟越州不以为意地喝水，顺便招呼服务生给她们倒了果汁，不忘安抚：“想吃什么随便点，放心，优惠力度大得很。”
只有夏棠信以为真：“太好了，那我就真的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了！”
向晚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偏头看向殷浔，声音很低：“我才发现，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殷浔玩累了就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闻言轻慢地扫了她一眼：“你不也是吗？”
江时景坐在她对面，正低头和钟越州说着什么，眉眼低垂，疏淡而清艳，看上去不好接近。
手机又开始嗡嗡振动起来，殷浔有些不耐烦地重新接起，没有避开其他人的意思：“哪位？”
“顾小姐。”
邬熠沛的声音仍带着少年的纯粹和清澈，只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踩在殷浔的雷点边缘：“我和boss正在您用餐的餐厅门外等您，您看是现在出来吗？还是我们进去呢——放心，不会打扰到您的心情，我们会在隔壁等到您结束。”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连坐在她身侧的向晚园听着都有些吃力，江时景只能看到她一瞬不耐的脸色：“给我点自由时间很难吗？”
邬熠沛不说话了，窸窸窣窣中，手机被递到了另一个人手里，紧接着，Amon的声音响起，凉薄又低柔，带着一点懒散的倦意：“不想走？那我去。”
“我不介意先在你的朋友们面前表明一下身份，顺便再亲眼看看那位江时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