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蜿蜒曲折满是黄土的道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城池。
枯叶小心翼翼地搀着洛白马，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前面就是城池了，等进了城，我们一会找个医馆好好看一看你的眼睛，老是疼不是个事，晚点再找家客栈好好睡上一觉。”
“好。听你的。”洛白马半倚靠在枯叶的身上，那模样看上去虚弱的让人心疼。
就在此时，从城门内缓缓走来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他牵着一匹白色的战马。走近一看，此人身着朱红色的鱼鳞甲，甲叶层层叠叠，宛如鱼身上细密的鳞片，每一片都打磨得极为光滑，泛着淡淡的红光。只见他目光急切地看着洛白马，大声说道：“洛白马，我来接你了。”
洛白马听到那熟悉的一声“来接你了”，就像触电一般猛地推开了枯叶的手，她那被红色布条覆盖着的眼眶里，缀满的泪水沿着红布与脸颊的缝隙缓缓地淌了下来。
枯叶看着眼前大步流星走来的洛离，皱了皱眉头，带着些许不悦的揶揄语气：“你的少年将军？看着也不咋滴。”
“离哥哥……”洛白马一边哽咽着，一边气的在枯叶的手臂上使劲拧了一把。
洛离的目光落在了洛白马双眼上覆盖着的红色布条上，满是关切地问道：“白马，你的眼睛……”
洛白马下意识地回答道：“看不见了。”她显然并不想让洛离知道眼睛是在青龙血的毒和积雪的灼烧双重刺激下才瞎了的，所以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洛离心疼不已，又疑惑地问道：“怎么会？”
洛白马却只是淡淡一笑，挂在脸颊上的泪水顺着微笑的弧度滑落，平静地说道：“诛杀洪荒四兽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你-小-心-些。”枯叶叮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洛白马似乎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洛离看着站在洛白马身边的男子，那男子身形倾长，脸色白皙得不像个正常人，手始终保持着搀扶洛白马的姿势，便疑惑地问道：“洛白马，这位少年郎是？”
洛白马赶忙解释道：“离哥哥，他是枯叶，我们是生死之交，我想带他一起回去。对了，我还邀请他参加我们的婚宴。”
洛离狐疑地打量着，死死地盯着枯叶的眼睛问道：“你是受到白马的邀请，跟我们回王城参加婚宴的？”
“是，就是小白说的那样。”枯叶也盯着洛白马看了许久，随即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小白？这个亲切的称呼枯叶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洛白马感觉自己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烫。
洛离想了想，对枯叶说道：“晚上喝一杯，交个朋友。”他决定要探一探这个枯叶的底细。
枯叶也正好有一些话想同洛离单独说，便爽快地回答道：“少将军邀请，岂有不从，我奉陪到底。”
吃过晚饭后，洛离将洛白马打横抱起，送回了房间。他将洛白马扶到床边坐下，轻声说道：“白马，你先休息一下，我与枯叶边喝酒边聊。”
洛白马微微抬起头，满是关切地对洛离说：“离哥哥，饮酒伤身，你可千万要少喝些。”
洛离听到洛白马的话，微微紧了紧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白马，你怎么了？招待朋友哪有不饮酒的。往常的时候，你可不会这样，反复叮嘱我少喝些，最多在给我准备醒酒汤的时候，嘟囔着抱怨我怎么又喝多了。”
洛白马见洛离这样说，张了张嘴，却也觉得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知道洛离的酒量一向很好，枯叶似乎不善于饮酒。她有些担心，总觉得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不太好，可千万别喝出点事来。
在客栈大堂里，洛离和枯叶相对而坐。洛离热情地举起酒杯，爽朗地说道：“来，来，来，枯叶兄，我先敬你一杯。”
枯叶看着洛离，目光深邃，直接问道：“你想问什么？”说着，他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洛离放下酒杯，看着枯叶，缓缓地说道：“你是聪明人。”
枯叶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彼此彼此。”然后轻酌了一口。
突然，洛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紧紧地扣住枯叶的手腕，问道：“你到底是谁？”
枯叶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而平静：“我在龙肚子里呆了三百年。这个回答少将军可还满意。”
洛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涌出了泪水，喃喃地说道：“竟然是你。”
枯叶看着洛离的脸，轻轻地咬了一下唇角，淡定地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问道：“你是来杀我，还是来抓我的？”
洛离咽下一大口酒说道：“你就是楚王要求我抓捕回王城的妖怪。”其实从第一眼看到枯叶的时候，洛离就不喜欢他，但碍于洛白马，他并不想轻易对枯叶动手。
枯叶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在你们眼里，我算是妖怪吧，毕竟我在青龙肚子里待了三百年。”
洛离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语气变得有些强硬：“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缠着她。”
枯叶挑了一下眉，反问道：“那少将军认为，我应该出现在哪里？”
洛离激动地站了起来，提高了音量说道：“你马上从她的面前消失，你就是个灾祸。”
枯叶不为所动，依旧淡定地说道：“既然只是抓捕，那等我参加了你们的婚宴，你再抓不迟。”
洛离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要么你立马离去，要么我立刻动手抓你。”说着，他猛地拔出了护卫手中的剑，冰冷的剑尖直直地对准了枯叶。
枯叶看着那把剑，没有丝毫畏惧，一口饮下杯中的酒，缓缓地说道：“如果我两个都不选呢？”
“你不走，难道是想让她死吗？”洛离愤怒至极，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猛地一挥手中的剑，只听“咔嚓”一声，生生地砍掉了桌子的一个角，那断口处参差不齐，木屑四溅。
枯叶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第一，我不会不辞而别；第二么，你也没有那个能耐抓我，所以我两个选项都不会选。”说完，他微微欠身，道了一句：“多谢款待。”
洛离皱着眉头，带着点恳请说道：“你待在她的身边只会害了她，你就不能为了她的安危离开这里吗？”他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枯叶，心中满是焦虑，却又无计可施。
枯叶的态度依旧坚决，他拱了拱手，说道：“不能，除非她亲口对我说，你们的婚宴不再邀请我了，否则没有人能够让我离开。”
洛离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你这活了三百年的妖怪，你有什么资格留在她的身边。”
枯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不屑，他说道：“听说你是少年将军，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心计谋略都是一等一的出彩呢。”
洛离皱着眉头，反问道：“你一个才从龙肚子里出来的妖怪，你是听谁说的？”
枯叶点了点自己脑袋，说道：“听她说的，这一路我可听了不少呢。”而后他又摇了摇手指，说道：“不想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看着气急败坏的洛离，枯叶转身就向楼上走去。
他在心里暗暗想道：我不信，你连楚王的真实目的都看不清，少将军。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疑虑。
在回屋的路上，枯叶看到了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洛白马。洛白马微微皱着眉头，轻声问道：“你们吵架了？”
枯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洛白马，问道：“你都听到了？”接着又缓缓说道：“你也要我离开你吗？”
洛白马咬着嘴唇，有些纠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枯叶留下来，还是离开，犹豫了半天，只说了一个“我……”。
枯叶忍不住问道：“你那个心心念念的未婚夫，你真的了解他吗？”
洛白马确实没有见过如此状态的洛离。她仔细想了想：“抓捕你是他的职责所在，放你走是他帮我还人情。我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啊。”
枯叶撇了撇嘴，笑了一下，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你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洛白马听了，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地回道：“枯叶，你脑子好使，你脑子比我多转了三百年，能不好使么。”
枯叶打了个哈欠，说道：“既然你说不出要我留还是要我走，那我去睡了。”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未婚夫就哪哪都好，那么我呢，小白，我只是你无聊时候的消遣么？想着想着，他的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洛白马有些焦急地摸索着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楼来，她拽着洛离，轻声问道：“离哥哥，楚王真的命令你去抓枯叶么？”
洛离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是，楚王不知从何处得知青龙肚子里有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怪，便严令我前去将其抓捕归案。”
洛白马急切地辩解道：“可是，枯叶他不是妖怪。”
洛离皱着眉头，说道：“他自己都跟我讲他在青龙肚子里待了三百年，我要抓的就是他这个妖怪。”
洛白马的语气更加急促了，她说道：“离哥哥，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而且他还救了我无数次呢。”
洛离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救了你，不是你救了他吗，不是你把他从青龙肚子里救出来的吗？”
洛白马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机缘巧合将他从青龙肚子里带了出来，而在那之后，他确实救了我不止一次，若是没有他，我早死了，也走不出雪山。”
洛离想了想，说道：“既然他救了你，那还是让他赶紧离开这里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洛白马思索了一下：“离哥哥，依楚王的性子，就算他现在离开，楚王会轻易给我们放他走的机会吗？”
洛离想了想，无奈地说道：“那就让他绑上自己，跟我一起去王宫。楚王只说要抓他，应该不是想要他的性命。”
洛白马连连摇头，说道：“离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很清楚，如果你们认定他是妖怪，一旦被抓回去，等待他就是残忍的火祭。”
洛离安慰道：“白马，不会的，楚王并没有下火祭的旨意，你不要过于担心。”
洛白马惴惴不安：“离哥哥，我不敢去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枯叶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第二日晨起，洛离早早地租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他小心地搀扶着洛白马坐上马车，然后和枯叶两人各自翻身上马。当他们一路行至半山腰的时候，突然从四周的林子里冲出了两三队人马，这些人气势汹汹地将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齐声大喊道：“我等乃楚王军，妖怪受死。”“楚王有令，命大将军洛离诛杀妖怪。”“大将军切莫自误，切不可与妖怪为伍，速速接令。”“弓箭手准备，诛杀妖怪生死不论。”
洛离皱着眉头，目光冷峻地看了看围着他们的楚王军，他们个个表情严肃，手持兵器，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他扭头看了看洛白马，洛白马站在枯叶旁边紧紧拉着他，洛离的目光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洛离咬了咬，大声喊道：“众将士听令，诛杀妖怪。”说着，他带着自己的手下加入了楚王军的阵营，他朝着洛白马大声喊道：“白马你快过来。”
洛白马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离哥哥，我与枯叶共进退。”她取下了身上背着的承影剑。
洛离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地问道：“洛-白-马你真的要为了他与我们为敌？”
洛白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洛离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再次问道：“你决定好了？哪怕与我从此陌路，哪怕与全天下为敌！”他的胸中仿佛被无数把刀刺中，痛彻心扉。
洛离又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觉得眼前的洛白马变得如此陌生，仿佛他们之间的十年过往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
洛白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倔强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要杀他，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洛离的眼睛红了，有泪在眼眶中打转，他问道：“你不顾我们的十年之约了吗？”
洛白马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愧疚，说道：“对不起。离哥哥，我恐怕不能嫁给你了。”
洛离悲愤交加，他大声说道：“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你就为了这么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妖怪，要对我拔剑？”他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滴落在地上格外刺眼。
洛白马的脸上满是痛苦，她固执地说道：“对不起。我做不到任由你们杀他。”说着，她缓缓从剑鞘里抽出那把削铁如泥的承影剑。
洛离大声说道：“白马，我不要听你的对不起。”他的目光中带着祈求，“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洛白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说道：“对不起，离哥哥，我只能说对不起。”说着，她就挥舞着剑与冲上来的人打了起来。枯叶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外围的弓箭手不时地放着淬了毒的暗箭。洛白马因为眼睛看不见，没有察觉到一根毒箭正从背后急速袭来。枯叶眼清目明立刻发现了危险，他转身飞奔，手中的剑如闪电般一挥，将毒箭斩断。两人背贴着背紧紧地靠在一起，在弓箭手的包围圈内，对峙着。
枯叶拉着洛白马的手，声音中带着温柔与不舍，说道：“小白，忘了我吧，雪天莲蕊缝在衣服里，是我给你的成婚礼物。”说着，他猛地击晕了洛白马，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抛向洛离，大声喊道：“接着，照顾好她。”
枯叶不再有任何牵挂，他一个人再次冲入人群中与人打成一团。他不愧是在青龙肚子里待了三百年的存在。即使一人面对数倍的兵士围攻，他依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他的身形如鬼魅，每一次挥剑都有血花在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