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伞总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不知何时就剩下一把了。要么出门弄丢,要么放在办公室里了,要么文文丢在幼儿园里了。灵生觉得自己随时买伞,随时失踪。
“老公,去河堤上吧,去赏一下路灯下的木棉花,花开正盛呢。”
“随便,走吧。”
灵生不是看不出来他的诸多不情不愿,但是她故意要赖着他走,她一直想弄个究竟,究竟他有多么的讨厌自己,排斥自己到何等地步?
俩人于是别别扭扭地并肩出了门去。各揣着一百个心思走在路上。
灵生坚信高星至少在精神上是已出轨的,他的灵魂大概都落在了他的初恋那儿了。
不过她也依然相信他是不会轻易舍弃这个家的。他是一定舍不得女儿的,还有,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顾虑或者有所顾忌的,总之,他还不会让她这个糟糠之妻下堂。
高星因原生家庭的条件所限,不容许他太过放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至少离婚这样大的人生变故他是不敢轻易去尝试的。
有时候,灵生是恨不得他能给自己一个痛快,要么结束,抽刀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关系,从此各自安好;要么及时把这份病入膏肓的夫妻情感给医治好,相亲相爱,相濡以沫,也不枉相伴一生。否则,有何意义?
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把她耗着,太难受了。
看着走在前面没精打采地汲着拖鞋下楼的高星,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吧嗒吧嗒”的拖鞋耷拉在水泥上的声音,灵生陷入到无边的苦恼中。
记忆中的高星何曾是这副邋遢的形象?如今,在自己面前都这么不修边幅了吗?
他在想什么呢?一副心不在焉,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咱们的女儿好像成熟许多了,感觉懂事了。”
无话找话说吧,想起女儿今天似乎看出了自己的情绪,灵生感慨说。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怪了。”高星并没有提灵生情绪的事。
唉,哪怕问一句你怎么了也好啊。但是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或是不想关心。
“女儿长大了,懂得察言观色了。”
灵生悠悠道。
高星没有接话,灵生向他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却见他面无表情,薄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显得更加薄情寡义。
高星双手插兜,头也不回地快步朝着河堤方向走着,全然旁若无人。灵生只好紧紧跟了上去。
他走得太快,这哪里是散步,倒像是赶路的。
刚走到街上,雨点真的就落下来了,顷刻间就下成了密密织织的雨帘。
灵生撑开伞来,遮住两个人的头顶。她在高星身边是显得瘦小的,她的手要直直地举起来才能遮住高星头上的雨。
她以为高星是能发现她的吃力,然后会接过伞去,担负起为两人撑伞的任务的。这不就是男人应该有的风度吗?
但是没有,高星没有感觉,没有行动。他甚至好像不在乎头上有没有伞,不在乎身边有没有灵生。
灵生不得不费力地撑伞遮在两人头顶上。
灵生下意识地往高星身边靠,不然就得淋雨了。换做以前,高星应该就搂着她单薄的双肩,紧紧护住她,生怕她淋了雨。
唉,那样的岁月究竟丢失在哪里了?什么时候丢失的?或者那样的岁月从头至尾都只是一场戏?一场别有用心的,蓄谋已久的戏码。可那又是为着什么呢?
眼下无论灵生怎样靠近他,他都无动于衷。他对灵生的触碰毫无感觉,笔直地,呆板得像个木头人。仿佛他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灵生发现自己怎么努力的靠近,两个人似乎都走不到一块儿,她把伞塞进他手里:
“你打着,我个子矮了,够不着你。”
他接过伞举着,只是继续前行,也无话可说。
灵生紧紧挨上去,她想挽住他的胳膊,一看见他的冰块脸,只好生生把举起来的手腕放了下去。
她的半边肩膀淋雨了,雨水顺着胳膊流出她的袖口,再顺着指尖流淌到地上,与街面汇集的雨水融为一体。
雨伞遮住了高星的整个身体,护着他,没有被淋到一丝半点的雨,但是灵生已经湿了一大半了。
高星手中的雨伞丝毫没有向灵生头上倾斜一点点。多么自私的雨伞,多么自私的高星。
灵生放缓了脚步,只管沿着自己面前的路线走,不再往他的伞下挤了。
湿淋淋的何止是身体?灵生的整颗心都滴水成冰了。
“嗯,雨停了?就下这么一小会儿,浪费表情,真是的。”
雨停了。高星一边嘟哝着,一边收起伞。始终没有注意到灵生那边还在滴着水的衣服。雨停后,他的脚步越发加急了。
灵生不禁怒从心上起,生气地嚷道:
“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高星不应答,只是脚步稍稍缓了下来。可是等灵生好不容易赶到他身边,他又加快了步伐。瞬间又把灵生远远甩在后头。
经过一个露天小市场时,那里人潮涌动,买东西的、散步的、路过的,一到下午,就是个十分热闹的小集市。
灵生见高星走进市场,便一路小跑跟上去。等到灵生踏进市场,高星却早已没入人潮,不见踪影。
灵生站在人群里,瞪大眼睛,集中精力地寻视了好一会儿,哪里还有高星的踪影?
人呢?人呢?不会这么过分地把她扔下吧!然就是这么过分,他真的扔下她,自己走了。
想起他那百般不情不愿的样子,灵生内心实在憋屈得很。这是有多嫌弃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么下去,这日子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这副的德性,再这么下去,灵生觉得自己快逼疯了。混蛋,有什么想法,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呀。
夫妻之间,是非黑白,明明白白说开了,有问题解决问题,这么折磨人算什么?
到底,我这糟糠之妻你是想让我下堂呢?还是这么不死不活地耗着呢?
灵生呆呆楞在原地,神思暗伤。这是她的老公吗?是她的枕边人吗?眼前那么多的成双成对的夫妻,每天晚饭后,形影不离的定时出现在河堤上,集市里。她都不记得,他们这一对曾经是否也这样并肩闲逛过。
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有过,好像从来没有。
灵生心生悲凉,好一阵落寞,伤心地落下泪来。
她茫然地站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进退两难。她像一个走丢的小孩,找不到依靠,也找不到方向;或者,她更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没有了归宿。
穿过那个集市,过去就是河堤。想必高星已经早到了河堤上。
高星一定在河堤上,但是他并没有在那里等灵生。他只是揣着他那云里雾里,让人看不穿的心思,独自散步去了。
他不管灵生有没有跟上来,反正他已经到了河堤上,是灵生自己走得太慢,怪不得他。既然她没有跟来,他就自己赏景呗。
多漂亮的夜景,多美的木棉花。
灵生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上来回溜达。几步之遥,她却再也没有勇气走向河堤。那里有个不喜欢自己,躲着自己的人,何苦要去自取其辱呢?
她转向闹市,向着繁华的立交桥去。
与河堤反方向的地方,甘阳县城最大的景观,那是立交桥。
春天的夜晚,白亮亮的光明照耀着行人车流,流动的繁华在脚下,在桥上人看来是太过辽远,好像与自己毫无关联似的。
因为她什么情绪也没有。
闹市特有的音响是那么无极限地扩张在夜空里,可是灵生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耳朵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只是一遍遍地聆听自己的心声。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把头埋进自己的怀里,她就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
不是的,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是她该承受的待遇。她何错之有呢?
她烦忧地杂想着,心里有一个闷雷,似乎走在炸裂的临近点上。她站不定了,她又走下立交桥。
她混在休闲的人群里,人群是在消遣他们的夜生活,而灵生在消遣自己的情绪。
她走过很多店铺,平日里喜欢和闺蜜购物的店铺,她现在连看也没有情绪看一眼。
她好像在认真地思考自己的人生,其实她什么也没有考虑。因为她是凝固的状态,她变成了实心的,她的血液和神思是停止运转的。
灵生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在夜市上晃悠了将近一个时辰,然后默默转身回了家。
高星,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跟你并肩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