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猫的鼓动下,三十来个西山营高手,亮出刀剑和腰间竹制的牙牌,开始咋呼起来。
“他妈的让开让开,没看到大爷们要过去……”
“他妈的,自己长点儿眼,伤了不赔钱,死了算倒霉……”
都在这儿等呢,插队,谁人愿意。有些个年轻的,不知轻重龇了两嘴。
有个西山营的,抽出长刀,随手一晃发出嗖嗖风响。
“他妈的,谁在乱汪汪……”没人敢说话了,连树上的鸟都不敢乱叫一声。
三猫偷偷对徐骄说:“骄哥,这群人是干强盗的料,比我们山上的更像……”
徐骄说:“他们本来就是强盗,自古官匪是一家,这话你没听过?”
三猫摇头,随即怒道:“这也太侮辱人了,我们怎么能跟那些东西一个样……”
亮出了钢刀,这些人还真听话,纷纷避到路的两边,中间让出一条过道。
徐骄冲三猫使个眼色,三猫立刻会意,这种情况,还是他这个身上有牙牌的人更适合些。
三猫催马上前,大喊:“兄弟们,我们走……”
人车牛马,把镇子整一条主街堵了,少说也有三四百辆车,大几千号的人。但被三十几名西山营的人一通呼喝,愣是没一个敢说什么——全是顺民。
徐骄有时候想:顺民是怎么来的呢?是什么让同样为人,却失去了反抗?
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或许没有答案。至少,像他这样受过正式高等教育的人,都没想通原因。
也许有答案,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穿过镇子的主街,还没走出镇子呢,就被拦住。前面一个峡谷似的山隘,上面凿着“南口”两个字。一条东西横亘的大路,这关口,正在十字路口的中心。
十几个守关军士呼喝着:“什么人,敢闯关?”
三猫催马当前:“他妈的,没看到老子们是三江源西山营的。还用闯关,老子要过去,你们敢拦?”
守关军士一下就蔫儿了。
三江源,西山营。名义上是三江王的私兵,人数不过一万。但知道的人都清楚,西山营的人,并不纯粹。除了应征入伍的军士,还有山匪强盗,无路可逃的流寇。
这不是个秘密。
自从禁武以来,非允不准持有兵器,非允不得习武,违者以之为罪。
当然有不服的,为了这件事,天下一度腥风血雨。最后鬼王出面,创建武道院。言明入武道院者,免受捕杀,但不得教授子弟。习武之人,有为混饭吃的,有为不受欺负的,有些天生爱自由,不愿受约束。后者,被一路追杀到三江源。
因为那个时候,除了修罗山,这些人不知道哪里能容得下他们。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但修罗山的规矩,向来不接纳山外的人入伙。可当时的修罗山主,力保那些逃亡三江源的人。不惜与鬼王相搏,在三江源大打出手。
结局如何,没人知道。那一战之后,修罗山主不久便呜呼辞世,才有了今日徐骄所见的那位山主。
照理说该是鬼王赢了。可自那之后,鬼王便再也没从武道院出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三江源有了西山营,驻扎西山,远离繁华。当初逃亡三江源的一众高手,变成了第一代营兵。
几十年过去,禁武禁兵,绝修灭道。名义上,只有武道院有资格收徒教武,但实际上,有三处是武道院也管不住的。神秘的天遗族和天涯海,以及谁都知道在哪里,却也同样让人觉得神秘的修罗山。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默认之地,便是西山营。过了这么久,如果以为西山营只是处普通的军营,那就大错特错。因为二十年前,不知是什么原因,风灵卫精锐开进三江源,却一个也没能活着回来……
所以,在所有腰挂牙牌的人中。玉作的武道院,最让人尊敬。但竹制的西山营,最让人恐惧,因为他们本质上就是一群强盗。
三猫大喝道:“全他妈闪开!”
守关的军士立刻说:“大哥大哥,且先等等,徐老大人马上就到了……”
三猫还没说话,身后人就不愿意了:“妈的,知道我们是三江源的人,还要让我们等。我们家王爷,上殿不拜,见帝不跪。什么样的人物,敢让我们让路……”
军士有理讲不清。若是三江王亲至,估计明帝也要迎出来的。可这些人不是三江王,怎能是一样的……
一群快马,有二十来人的样子。沿着东西横亘的大路奔驰过来。都是官门服色,人还没到,就吆喝着:“怎么搞的,人怎么还没清空,老大人快到了……”
军士回到:“这些位都是三江源……”
“什么三江源,滚开!”
“妈的!”三猫太知道马下立威的道理。身为强盗,虽然还没有开始职业生涯,但各种切口,手段,早就烂熟于胸。当下从马背窜起,一个飞腿,将出言不逊者踢落下马。之后一脚踹在马胸上,高头大马被他踹飞出去,撞倒了四五人。
就这一下出手,依然震慑全场。
徐骄心想:这群人应该是徐元的护卫,也太垃圾了。除了穿的威风之外,基本上就是废物。那身子力气,估计连修罗山拉船的纤夫都比不过。
不但废物,而且愚蠢,明明干不过对方,还敢叫板:“拿下了……”纷纷抽刀出来……
三猫心道:和这些人动手,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随意摆了下手,身后便窜出两人来,冲进人群,抬手起脚,费多少力气,便将他们全部撂倒。
蠢人是没得救的,都被人干倒了,还放狠话出来:“好小子,敢殴打官差,不想活了……”
西山营的人,也真是狠。寒光一闪,抽刀削去那人耳朵,痛的直在地上打滚……
守关的军士一看这架势,真是听说不如亲见。三江源的西山营,哪算的上兵,比匪还要狠三分。
三猫冷笑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殴打官差?再横,杀了你们都行,敢对三江王不敬,那就该死。”
那些人也看到他腰间的竹制牙牌,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就要服软求饶。哪知三猫又说:“哪个再多说一句,把舌头割了……”
咣咣的锣声响起,只见一大群人,撑着旗,举着幡。前后簇拥着一架红顶黑木的马车,四匹棕色大马拉着。
领队的人喊:“怎么回事,什么人堵在关口。”
守关的军士不敢答话,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被踩在脚下的见自己的人来了,立刻呼惨呼痛:“张统领,救命呀……”
张统领是个有眼力的,先是看到自己的属下,被人打的全趴在地上。又看到施暴的人,是一般平民打扮,可身上都带着兵器。下意识的去看他们腰间。竹制的牙牌,阳光下,有一种特别的光泽。
就像屠夫的砧板,经年累月的宰杀中,泛起的那层乌油油的光。
张统领拱手:“原来是西山营的弟兄——”
三猫冷笑:“终于来了个明白人。你的这些兄弟,可要好好教一下,眼睛不好,看不清这世道。在帝都还能混个威风,离开帝都可是丢性命的。”
张统领心想:小小年纪,说话这么难听。但也假装笑脸:“得罪了。首辅徐老大人正要回帝都,还请兄弟们让个道。”
三猫又要放狠话。
徐骄知道这已经不是放狠话的时候了,便拦住他,说道:“不好吧,我们这一大群人,都走到这里了,再退回去不太方便,不如让我们先过。”
张统领不是他那些笨蛋属下,当即明白这人是故意找茬的。徐骄虽然只说这一句话,但看得出来,这群人中,他才是那个做主的。
三猫回头看向守关的军士,喝道:“还不开闸,让我们过去……”
军士为难道:“大哥,您几位随便,可是按规矩,其他人,都要一一查验身帖路引,才能放行……”
三猫说:“那就查,那就验,我们又不是硬要闯关?”
“可徐老大人已经到了,您这么多人——让老大人等着不好吧——”
张统领也说:“是呀,兄弟,老大人有急事回帝都,让开一条道,我们很快就过去了。”
这话说的又软又有道理,三猫还不知道怎么回了,于是看向徐骄。
徐骄笑道:“那就劳烦徐大人等等吧,这么多人都等了这么久。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虽说民不与官争,但好像我们也不是民。”
马车咕噜噜驶过来,有个苍老的声音说:“既然是三江王的人,就让他们先过。苍天之下,尊贵莫过于帝王。虽然不是三江王亲至,但也该谨守礼制……”
“老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这些泥腿子比您还尊贵似的。”徐骄喊道:“我们不让,是因为我们先来,您老人家是后到,凡事儿得讲个理。而且等的实在太久,您瞧挤着一路,全都是等您呢……”
那个张统领策马到了车前,低声请示:“老大人,这些人故意找茬,不如拿下了……”
“既然知道是找茬的,为何还要撞上去。让他们先过……”
张统领无奈堆起笑脸:“西山营的兄弟们先请吧……”
三猫大笑:“来,跟着跟着……”
守关的军士哪个耽误,也不再查验身帖路引,开了闸门放行。看人过的差不多了,徐骄冲排的长龙似的车马人群喊:“都跟上了,别磨蹭,徐老大人还等着呢……”
“你什么意思?”张统领大怒。三江源的先走也就罢了,那也排队得到行商百姓也要跟着走,这几百辆车,大几千的人,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三猫怒喝:“你耳朵长毛了,没听我骄哥说,先来后到。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明白?”
“他当然明白。”徐骄轻夹马腹,哒哒的走上前去:“道理是讲给小孩听的,不是让大人遵守的。徐老大人,你说对么?”
车帘撩起,一个沧桑老人的面容露出。这就是徐元,看上去是个和蔼老头,不像个阴狠毒辣之辈。
“对也不对。”徐元说:“懂得道理的人,未必会按照道理做事。所以拟定法度,规范人心,使民之行事都在道理之内。”
徐骄笑道:“小子可不这么想,因为所谓法律,那是最不讲道理的。如杀人者死,倘若杀人有因呢?再比如眼下,老大人要过关,这些人便要等上半个时辰,是道理,还是法度?”
“既不是道理,也不是法度。”徐元说:“其在乎人心,心里有贵贱,便有尊卑,自古皆是如此。所以人们虽不喜欢,却也觉得合乎情理。”
老头年纪大了,脑袋却清楚。不过也是,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岂是看不透的人。
长龙似的队伍,没有头没有尾,但很快就过了关。守关的军士也不是蠢人。这种情况下,还要一个一个的盘查,心血来潮,为难一下无辜路人,感受一下权利的美妙,那就是不长眼。
半个时辰过去,长龙似的队伍终于过完。徐元的马队过了关,呼喝着让大道上的人让开两边,一路疾驰。唯独到了队伍前头,无论怎么呼喝,西山营的人就是并排堵在路上。
姓马的统领气不打一处来,自从他做了徐元护卫,没见过这么不开眼的人。要知道马车里是三朝重臣,首辅徐元。
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当然是明帝。其次是海后,然后是国士明中岳,再之后就是首辅徐元。所以,敢得罪徐元的,实在是没有几个人。但今天,一个来自三江源的小子,就敢故意挡住去路,着实让人想不通。
过了关,就是帝都,但离着都城还有六七十里的路程。
徐元敲响窗子,马统领凑脑袋过去。徐元说:“这些人,多为三江源学子,应是来帝都准备秋试。他们走水路,从津门过来。派人去津门,把他们查验的记录拿回来。”
马统领应声去安排。徐元长出了一口气,连日奔波,他这把老骨头确实有点吃不消。想想帝都的事,自己的孙女在三法司状告自己杀子,背后是三江王世子李渔撑腰。
眼前入帝都,又有这么一群人故意挡着。不能说是巧合,也不能说不是。
老头心里叹息:三江王李通,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么?可现在挑事儿,应该不是个好时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