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富贵险中求。
这里的富贵,未必是真的富贵,顶多就是吃喝不愁那种。险,那可是真险。若是玩了命,却只能求个吃喝不愁,那也太不值,并且也太笨了。
但没过多久,徐骄就觉得,一切还是值得的。虽是加入强盗这个犯罪行列,可简直就是体制内的待遇。这本是他最向往的。
活儿,不用多干。每月十五,银子发下来,从不拖欠。偶尔三猫送来一只羊腿,或者牛杂。这待遇,简直不要太好。什么事儿都不用干,就能吃喝不愁,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呀。
再也不用上山陪老梧采药,笑笑也不用每天摸黑做饭,弄得手上全是血口子。山上给的任务又极其简单,只用每天盯着江面,数过往船只多少就可以。
这不费劲儿,因为躺在房顶上,江面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一晚,小山和三猫又带了块羊肉来。说是山里的羊得了瘟病死了很多,所以这个月都有羊肉吃。
徐骄把羊肉切成方块,穿在签子上,架起火来烤。总也烤不出烧烤摊的味道,可三猫他们都吃上了瘾。如果有杯啤酒,那就更好了。
这样的生活很不错,只是娱乐太少。除了山就是江,每天就是这么几个人,早上听着鸡啼狗吠,白天纤夫的号子声嘿呦嘿呦的,就是一副悲惨世界的写照。
吃罢羊肉,小山用不擦油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给徐骄。
是本剑谱,用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最复杂的动作。
“这是干什么?”萧离问。
三猫说:“剑谱呀我的骄歌。你现在是强盗,不会个两下子,怎么杀人越货,抢劫勒索?这可是小山家传,很厉害的……”
小山轻声道:“大哥……”
徐骄嘿了一声:“你怎么叫我大哥?按理说你先入门,我后上山,我得叫你一声哥。”
小山立刻摇手,惊恐说道:“不不不,我跟着笑笑叫……”
徐骄扭头。笑笑好像感觉到在看她,就说:“哥,入山为盗,就一辈子洗不干净了,我得找个人照顾你。”
“所以你找他?”徐骄说:“这小子冲你来的,不安好心……”
小山立刻辩解:“没有,没有……”
徐骄哼一声:“小山,我还是那句话,以后我不管。但现在不行,笑笑还未成年,知道什么叫未成年么……”
三猫说:“骄哥呀骄哥,笑笑年纪不小了。村头老李家娶的媳妇,年纪还比笑笑小一岁,孩子已经会走了……”
徐骄无语,轻拍着笑笑肩膀:“小妹,我这是为你着想。没有成年,对身体不好……”
小山立刻说:“我等……”
“滚,滚……”
山里的月亮似乎总是特别亮,笑笑睡了,徐骄拿着那本剑谱,捡了根树枝比划两下。低声骂道:“操,这小混蛋,什么玩意儿么,全是花架子。有把枪就好了,那还不成老大。”
老梧还没有睡,靠在围篱上:“小子,你真要学武?”
徐骄说:“怎么,觉得我没有那个天赋。告诉你,我高考可是考了五百多分。”
老梧不明白他说什么,就说:“小子,学了武,那就很不同了,再也无法回头。”
徐骄苦涩一笑:“身后已无路,何必再回头?”
这话他很有感触,就像以前,那样现代文明的社会,又有几人不是被逼上路,不能回头。
这些日子,他算是想明白了,人类的历史无论任何时候都没有改变过,只是每个时代,有着不同的悲剧而已。
悲剧,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也总是在发生,从未停歇。
老梧叹息道:“武道一途,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为什么?”
老梧说:“天下明定,你要么出身官宦世家,要么从学于鬼王武道院。否则修习武道,视同谋逆,不问即杀。”
“这不就是特权?”
老梧愣了一下:“这个词很贴切。道门三千载,传承文武。差不多一百年前吧,朝廷颁布禁武令,道门首当其冲,灭道灭武。几十年前,更加严厉。连这三江源的小小道观,也没能保住。过去了百年,凡是武者,只有两种人。一是出自武道院,拿了牙牌,朝廷认可之士。再则就是水上寇,林间匪,山中盗。”
徐骄皱眉说:“这也太不公平了。读书学武都是一门学问,既然可以读书,那也就能学武。”
“当然不同。读书人不满,最多就是说两句,骂两句。对时局不满,也就是恨铁不成钢。学武的呢,刀剑在手,那可是要杀人的。”
徐骄沉吟片刻,把剑谱扔到石桌上,心绪起伏。这种压抑,他以前就有。当一个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只能被践踏在脚下。
即便社会文明进步了几千年,公平正义,仍然像是希望一样。你可以看到她,接近她,甚至抚摸她,但她永远不属于你。
“怕了吧,小子?”老梧说:“你若下了山,让人发现你会武,又没有武道院的牙牌。不想可知,定是盗匪无疑。”
徐骄怕的就是这个,可又一想:“我如果下了山,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那不是任人欺负。”
“所以,还是不要下山的好。笑笑还要你照顾,修罗山这么多人,世代野居于此,没几个下山的。即便有,他们也再没回来过。所以,我劝你留在山里,好好照顾笑笑。山脚下老罗的孙女长得还可以,我和他关系好,说了给你当媳妇……”
徐骄用怀疑的眼神看他:“老头,你怎么这么好。在我的认知里,世上绝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人……”
老梧笑道:“我年纪大了,谁知道哪一天就羽化而去。到时候,你把我埋了也好,烧了也罢。总之不要让我曝尸,发臭,被蛇虫啃噬。”
徐骄说:“放心,一定是把你埋了。我农村来的,推崇土葬,归于自然。”
他又说了句老梧听不懂的话。
但老梧已经老了,不懂的东西,没有想弄明白的冲动。
月光如洗,照在大江上,鳞光闪动,怡人心神。
老梧像往常一样盘膝坐着,闭着眼睛,双手掐着中指放在膝盖上。
他说:清静为天下本。
这句话徐骄听过,看来不同的世界,也不是没有相同的地方。就像说的平行宇宙的那样:一样的世界,一样的人类,只是有不同的发展和结果。
“老头,你这修道之法还真是奇怪。”徐骄坐在他身边:“吸收月亮光华,我只在故事书上看过,一般都是妖怪什么的才这么干。”
“妖怪?”老梧没听明白。
徐骄说:“就是蛇呀,狐狸呀,对着月亮修行,然后就变成人的样子。大多数时候,都变成女人,漂亮美丽又善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养家小能手,床上好战友……”
老梧说:“道藏有记载,在久远的上古,妖兽横行。人王出世,帝定乾坤。可也没你说的这么离谱,妖兽幻化成人的模样,还是女人。你这一听,就是艳情话本的下流桥段。”
“老头,你若信修道,就也该信这个。说不定哪一天,我在山里救个狐狸什么的。过段日子,就会有个妖艳少女,硬要爬上我的床。不用想,那就是个狐狸精。”
老梧不说话。自从徐骄出现,他一个月说的话,比过去一年还要多。舌抵上腭,叩齿屏息,思绪净空,心如止水。
徐骄穷极无聊,也学着他的样子,静思冥想。
心里想着:妖艳性感的狐狸精找上门,把她推倒在床上,于是开始男人快乐一生。狐狸精善于变化,于是每个夜晚,变化成歌星,影星,网红,百大性感……
“嘿嘿,嘻嘻……”
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梧忍不住看他一眼,但见徐骄周身好像起了一层水雾。而这傻小子却浑然不知,色眯眯的傻笑着,一看就知道满脑子龌龊下流。
老梧叹息一声,人与人真是不能比的。以前老师说:勤能补拙。这话就是骗人的,努力在天份面前,不值一提。
看着徐骄还在傻笑,老梧说:“气入体,散于脏腑。脏腑运作,散学血脉;血脉流动,散于骨肉。始如冰水洗涤,其后如沸蒸腾。燥热难耐,聚于小腹,存于丹田,升而至气海,运转如圆,一阴一阳而成太极……”
徐骄本来正美滋滋的幻想,各种电影桥段,日本的,韩国的,美国的……
但老梧的话像有一种魔力,不自觉的就跟着他的话去做。时而觉得寒冷,时而觉得蒸热。那感觉,就像自己一直想,却没有机会试过的——冰火两重天。
爽,无法形容的爽。
有些痛快的感觉,不但无法形容,而且也不能在心中留下记忆。
就像高潮……
清晨的鸟啼犬吠,吵醒了整个修罗山。纤夫的号子,呼哈呼哈的喊着。像是用力,也像挣扎,更像怒吼……
江面上,正有十几条大船,被拉着绕过修罗山,转过这片山坳,消失不见。
徐骄赶紧站起来,每日的工作还是要认真完成,记录来往船只。飞步跑到梯子边,就想爬到房顶。哪知脚下一用力,整个人忽地窜了起来,刹那间越过房顶。
徐骄吓得哎呀一声,整个人又忽然落下。砰的一声,正好摔在栅栏上。还好只是刮伤了大腿,再往上一寸,人生也就没什么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