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梅、刘中天在等,他偏就不说了,打着哈欠。
“你什么意思?”
“把她嫁了吧?省得你疑神疑鬼!”
“是你心中住着鬼!”
“太太,别叫真了,大事已毕!”
“明天收麦子!”
“早不早?”
“赶天时!”黄兴忠问刘中天。
“收得嫩,晒得长,万一赶上烂天……”
“那就再在秸秆上靠两天!”风从门外,吹到脸,酥痒起皱,脸痒皮痒。
白金枝手舞足蹈,象只蝴蝶,踩空脚下,黄安赶着马车,驮着张九红、白金枝、刘中天,出了黄家大院,往北折,要走响水坝,陈梅梅站在门前,黄兴忠在暖屋,头都不露,知是心发颤,难以割舍,但又不得不手起刀落,他最亲近的人怎么样,他知道。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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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家热闹非凡,并且放了鞭炮,看着张九红模样远比乔清萍更诱人,北风悬着的心一下子掉地上,地上有干草,没有声,胜有声,李莲云虽是喜欢,终因张九红在土匪窝呆过,心里多少有些不舒畅,面子上看不出来,但那疙瘩包在心中,土匪玷没玷污张九红,谁心中也没底,从血池子走过的人,没沾着血,也沾着味了,心中怏怏不快,看着北风如此兴奋,也不敢说什么,邻人首秀,都来看个热闹,象风传递着这有些象蜜蜂蛰人的消息。
乔清萍当时正在推磨,磨碾粮食象稀稀的屎,从两片厚厚的对挫的石头缝中离拉出来,眼泪这东西代表着什么?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解读,喜极而泣,高兴它哭,伤极而坠,悲伤时它也哭,游走在情绪的一线天中间。
她属于后者,她被人扔了,象土坷垃一样扔了,她没有嚎啕大哭,嘴张得象瓢,而是象某种渗漏,离离拉拉,扯着条,甚至是让人怀疑,时间长了,会长出绣织一样的苔,木木僵僵,如驴拉磨。
有人给乔木匠传话时,乔木匠推人滚:“滚!滚!滚!给爷说这事,不怕牙硌着石头,把你的一排狗屎牙硌掉!咸操萝卜淡操心,管你屁事?和我家有关系吗?他走他的山梁,我走我的沟!”看来一切都是真的,好好一坛醋,因为水掺多了,转了味,“走!走走!不劳你操心,我女儿剩不下!你没见等我女儿的人,正在排队,听喇喇蛄听,我还不种庄稼啦,真是的,嘴闭得象屁眼,没事地上擦擦!”赶走了人,不敢看女儿,眼光中的幽怨,他受不起,一屁股坐干草上,然后,往后一仰,唱起早年走陕的歌谣:“吃饱了,喝胀了,就和皇帝他大(音:da)一样了……”腔调中不似那么欢快,有哭音,七荤八素的情感,堵了嗓子眼,一时拥挤,出不来。
麦子收割日日晴,人们象蝗虫一丛丛,扑到麦地上,连黄兴忠、陈梅梅也不例外,麦秸草帽,顶着明晃晃的烈日,挥汗如雨,放着寒光的刀,刈割着亮黄的麦杆,发出闷闷的“咕----哧----,咕哧----”的声音,麦灰油墨一样,扑沾在脸上,黄安带着四五个人,装着麦个子。
黄家大院这时连厨师也操刀上阵,黄金铺地,老少弯腰,学生们也放了麦忙假,除了黄淑翠送水送饭,其余的全部在麦田或是场地上操作,号子,赶着牛车的压场人,机械地在号子声中动着,张九红割麦子是把好手,她是割出一大截之后,坐前头歇着等人,水会咕咚咕咚灌老鼠洞一样,在喉咙中,跌落出声来。一人一垅,身后是一大块空地,短短的麦根锋芒毕露,不小心手心手面就被麦灰弄污麦根戳破。
男男女女讲些骚情的话,一个个会笑得前仰后合,苦中作乐。
太阳高高吊着,割麦子是件苦差事,黄淑霞嫩嫩的手磨出大大的泡,这种超负荷的重强度的劳作,渐渐让她力不能支,嘴唇皴裂,衣服上斑斑点点,七星飘虫到处乱钻,钻进衣服里咬人,地上热浪蒸得她头晕目眩,她远远拉在后边。
她和张九红差不了多少,但适应生活的能力,可就差多了。
“还能坚持吗?”陈梅梅问。
“我快不行了!”黄淑霞每年干活,也不过是到地中去应景儿。
“回去吧!”
黄兴忠看她一眼,“回家歇着吧!”
“哎!”象牢改犯,被刑满释放。镰刀一扔,小跑起来,生怕跑晚了,会被叫回去。
背上晒得生疼,如同芒枣在背,嘴巴里发苦,双腿硬硬的,走路东倒西歪,就象个醉汉,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知----……?”好诗,背得一字三顿,有气无力。
风耗人,好容易走到路上,擦一下脸,满手乌黑。
“大小姐,累坏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达子实在不忍心。
“没----事,你----你忙!我----我,慢慢走!”她没有力气了。父亲是伟大的,只有体验,才会有体味,只有咀嚼,才会品出味来,回过头,看一看地里,那些人,像是被撒豆子,撒在地里。幸福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贵,她有了体验。
杜鹃声音嘹亮,响在田野的天际,把声音象撒种子般播下,远处的麦浪,象大海一样浩瀚无垠,人是那样的渺小与伟大,用小小的身躯和智慧的头脑,改变着生存环境。
张九红的命运被安排,虽然没有达到最初的理想,但比起过去自己悲催的命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虽然象是算盘珠子被拨动,但她从北震声身上,体会到一种适合她,在世俗眼光中,她是幸福的,她点头的那一刹那,多少有些半推半就,众人催促,她自己的决而不断。不知为什么,她这时想得更多的就是黄兴忠和陈梅梅,而很少想到张志清,疏离与陌生,让她感到黄家人的亲切。
从血缘上讲,她和黄家人没有一毛钱关系,她在黄家地位,只是名义上的,她永远不可能与黄淑霞她们相提并论,她不是那个原生家庭的一份子。黄兴忠之所以这样:是在除了单无霸之前,对北风有过承诺,北风是为了救她,她理应……这样一析,叹口气,释然了。
太阳血红,就要掉在地上,头一天挣命般劳作,真累得够呛,黄兴忠把草帽扔地上,任由桔子黄的斜阳,在那高高的坡顶烘晒,他清清嗓子:“大家再加把劲,每人割几个子,就收工啦!”
刀在秸秆上咕哧咕哧割出声来,许多人都不说话,只盼着日头早些掉地上,好早些歇着。一想到:晚上有酒有肉,心中的欲望就火苗燃烧起来。
人影绰绰,夜的黧黑就象大幕拉上来,没个拿好工具,想到黄花溪清沥沥的水,脚步不由加快,黄花溪水质清澈,是唯一的不和黄汤河连接的内溪,在小西门外,主要是雨水,和从沟沟壑壑排下的,就象个盆,那里是黄花甸人的主要天然浴场,通常洗澡男女有别,一般男人不分点,女人要等大部分男人洗过,天黑以后,她们才去。
史凤琳喜出望外,和陈夕红从西凉医院出来,心情好起来,陈夕红这高龄产妇不负众望:她怀孕了!
“咱抓紧回去,告诉妈!”史凤琳口中的话,并不是陈秀莲,而是李墨香,他管李墨香叫妈,格外亲切,远比陈夕红叫得勤。
“看把你乐的,像个孩子手舞足蹈,有那么高兴吗?”
“有!早年投身革命,一心要建功立业,空令岁月蹉跎,把你给忽略了,我要好好补偿你,夕红,我错了!”
“你错什么了?”
“错过时光,差点儿错过了你!”夕阳在风中哆嗦,心摇晃起来,“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卫兵开车过来,史凤琳等车停稳,拉开车门,扶着陈夕红:“请!”
“日时悠长,才怀有两三个月,远没到那层次上!”女人因孕育,而母性的光辉如霞明艳。
“大意不得,你是高龄产妇!”
“我没有那么脆弱!别忘了,我也是医生!”
“报告特派员,省党部那边有钱副主任给你的电话,让你抓紧去接!”骑马送信的卫兵,下马,给史凤琳敬了个礼。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添什么乱?”是呀,这个一生都在为他的党国疲于奔命的人,第一次对他的上级命令如此懈怠与不屑,这的确是少有的,从黄兴忠身上,他体会到:后继乏人,膝下凄凉,就算他骑马追赶,也赶不上黄兴忠,陈夕红能够固守承诺,在这种时刻怀孕,是个莫大的好消息,这证明:他还是男人!
“还是快些吧,别耽误你的大事!”
“没事!鸡毛蒜皮,不值一提,天都这会儿了,要有大事,早有了!”坐进车里,他把头贴在陈夕红一马平川的肚子上,“让我听听,是不是有动静了?”
“早着点呢!”陈夕红一脸羞涩,推一下史凤琳,“某个同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注意一下形象!”
“看什么看?一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懂什么呀?奶斑未掉,尿斑未退,连毛都未长,开车!”
司机扭过头去。
办公室,史凤琳坐着,煞有介事拿起电话,“喂,哪位?”
“省党部王魁元,你好清闲,找你接个电话,有这么难吗?你就这么浑浑噩噩混日子吗?”
“王部长,有什么事,你说!不是钱副主任嘛?怎么换了您?”
“都一样! 小日子往滋润里过,乐不思蜀吗?你忘了当初我派你去这三县干什么了吗?那里除了共党活动猖獗,日特存不存在?相应的情报系统有没有建立起来?别忘了戴对你给予厚望,钱主任一直希望你能有所建树,这些日子以来,你并不能掌控那里局面,看来他是看错了人!”
“王部长,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
“我要的是结果!结果!从严治党,从严治军,党风政风,靠你我来肃正,我不是让你去那里享受天伦之乐的,也不是让你去那里和政客官僚沆瀣一气的,你的手段呢?钱主任是不想换人的,可是……”
“王部长,我……”
“好了!你也是我党元勋,好自为之吧,戴主任一直认为你可以独当一面,可是近几个月来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日本人咄咄逼人,有些人假借抗日为名,乘机壮大自己,那些慷慨激昂的娃娃,以投奔为光荣,是谁在妖言惑众?不要看不起那些没有背景,甚至是躲藏在鸡脚旮旯的泥腿子,说不定哪天就与我党分庭抗礼,我们只有痛下决心,关一批,杀一批,才能义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