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他。”
誊怀玉刚要挣扎着自谷底起身,江江便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谷底那几只老怨鬼很是忠心,果断上前,分工明确,抱腿的抱腿,抱手臂的抱手臂,饱脑袋的流口水。
誊怀玉被拉成个大字,牢牢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谁!”誊怀玉奋力挣扎。
少女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还没下死手,算你小子良心未泯。”
江江往地上唾了一口血,没再理会誊怀玉泣不成声的怒嚎与质问。
“堵住他的嘴。”江江动动手指。
一只老怨鬼当即把自己团成团硬塞进了誊怀玉嘴里。
额,这,也行吧……江江懒得再指正这些没脑子的死鬼。
“让他在这待上七天。不许吸食他的灵气,也不许让别的鬼来吸食,明白吗?”
老怨鬼们不情不愿地弱弱点头。
“誊怀玉,时间不多了。我现在说的每句话你都要记清楚。”江江从怀里掏出一颗治疗内伤的药丸塞进自己嘴里。
“其一,此事与五百年前黄泉逆流、恶鬼现世一事有关。”
“其二,当年的始作俑者还未死。”
“其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知道这件事。”
“其四,去查一个叫徐元的人。”
“其五,你可以继续追杀我,但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誊家出现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的事。”
“记住,此事背后千丝万缕、错综复杂,不是你能解决的。你只需暗中调查便可,任何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
说完这六句话,少女便坚定地爬出了山谷。
誊怀玉仍在谷底兀自挣扎。
江江戴上那张人皮面具,再次回到了誊家。
还有一件紧要万分的事情她尚未确定。
这次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中只剩一个能喘气的了。
江江走过去抱起莺莺把脉,气息已平稳下来,应是无恙了。她将小姑娘藏在已经断气的舅婆身下,往她嘴里塞了颗能让人假死七日的药丸。
徐元的尸首已因经脉爆裂之故面目全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完整的皮肉。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证明徐元就是誊老的证据了。
说到底徐元究竟是贪生怕死躲进誊家以期自保还是忍辱负重只为给自己好友一家报仇恐怕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已分辨不清。一个人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消磨自己言行不一的痛苦,给自己找如何道貌岸然的理由都是有可能的。
其实若非是自知命不久矣,只怕他还有心继续在誊家这么掩人耳目地躲下去。江江叹气摇头。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到底死前还是做了件好事,给了江江些新的线索。
待她做完这些事,怨鬼群的哀嚎之声也近了。
这次声音听来小了不少,看来是已有不少鬼大哥鬼大姐又死了一次了。江江挑眉默哀。
正当此时,空中突然刺来一阵劲风。
江江心念一动,愚木立时恢复原身挡在她身前。
砰!
愚木碎了。
好强的灵力。江江乍舌。不过隔空轻飘飘一击便能将愚木砸个稀巴烂。难怪能把徐元吓成缩头老王八。
空中缓缓飘落一个浑身素衣的长发男子。此人身量固称不上有多高,但胜在玉树临风,风度卓然。尽管经历过誊家一场大战,又被怨鬼群纠缠至今,竟还能如此风度翩翩、衣不染尘。
只不过……
“那个,你没脸见人吗?”江江很不解地歪头。
那素衣男子此时正背对着她。江江只能对着那后脑勺说话。
不是说长得很好看吗?那你倒是给我看看啊。江江眨着眼睛胡思乱想。
“墨家,为何插手。”那素衣男冷冷道。
啊,把我认成墨家的人了啊。江江心中稍安。
“墨家怎么就不能插手了?难不成你一个匿影藏形,连面都不敢让人见的丑鬼还想与我们整个墨家为敌吗?”
江江一席话说的嚣张狂妄。她就是要故意激怒此人,将错就错,把今日誊家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推脱到这张假面所代表的墨家人身上。赌此人迫于群鬼纠缠,而她又恰好未能及时赶到誊家,因此并未亲见她的音容形貌。
再说了,这可不能怪我不仁义啊。是你们墨家弟子杀我在前的。我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江江颇为心安理得。
“呵。不自量力。”那素衣男显然不把墨家放在眼里,背身反手一挥便将江江掀翻在地。
“噗。”江江又吐出一口老血,心中却暗笑。那人此一招并不留情,是为直取她的性命,不过是因着江江提前服用了医治内伤的丹药,这会儿才能勉强吊住一口气罢了。可见他对此地再无什么疑情,才会如此赶尽杀绝,而非留着她刑讯逼供。
但这还不够。她还有两个破绽。
于是江江气若游丝地质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该不会是那种眼眶里没有眼珠,长了鼻子没长鼻孔,嘴唇比猪还厚但偏偏牙齿又没长齐那种……”
“闭嘴!”
那素衣人恼了,双手握拳,身虽未动,力却先至,一道劲风便直击江江的面门。
江江自然出手以灵力相抗,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刹那便头骨碎裂,当场毙命。
少女的面目已全然不剩半点人样,血肉脑浆混杂着喷洒了一地。连一张完整的脸皮也没留下。
那素衣人转过身来,看了看遍地的狼藉。
他瞥了一眼躬身匍匐在地上的老女人,并不在意那里的一丝活人气息,径直在誊家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第七日,誊怀玉撑着虚弱的身体手脚并用的爬出万人坑。
好在这七日内乱葬岗中还下了两场雨,否则誊怀玉早已渴死在谷底。
他撑着饿的面黄肌瘦地身体半跑半爬地往誊家的方向而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少女临走前的指令,一路上,没有任何一只怨鬼主动上前扰乱他的行动。
不过当然的,也没有怨鬼关心他的死活。
老怨鬼们的脑回路大致是这样的:老大没有说要管他的死活啊,老大只说我们这七天不能吃他而已。我们没吃啊。(擦口水)嘿嘿老大,我们是不是很听话啊。
已死的江江老大在天有灵表示:是挺听话的。他娘的纯只听我说出口的话啊。
再次回到誊家,这次地上躺着的又多了一个。
誊怀玉有些诧异,连忙上前查看。
此人看身形应是个女子,尸身已然高度腐败,几乎只剩下一副白骨架子。女尸的头部情况最是严重,头骨碎裂成渣,地上一滩深色的痕迹大约能展示她身死时的惨烈。
誊怀玉却看着这女尸当即颓然倒地。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
抓鬼的人是很难不见到死尸的,刚死了还新鲜的,死了几个小时后开始散发腐臭的,死了十天左右出现巨人观的,死了一个月以上腐败到只剩白骨的。
可誊怀玉并非惊异于这具尸体在七日不到的时间中所达到的不合常理的腐败程度,而是恐惧与这具女尸身上所穿的衣裙。
这套衣裙他见过的。
在誊家,在乱葬岗,在七日前少女临别的最后一面。
这是江江的衣裙。
那时它还完整地穿在江江的身上。
这死无全尸的人是江江?
不,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她既已将誊家灭门,又怎会再回到誊家?就算她再回到誊家她也怎么会死在这里?誊怀玉想不明白,誊怀玉也不敢想明白。
祖宅内一片狼藉,祠堂前横尸遍野。若一切都是少女所为,那她为的是什么,要找的又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性命?
可若要说这一切与少女无关,他又分明亲眼看见江江杀死了祖宗。可若她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能杀死一个存世几百余年的仙人,又为何会如此凄惨的死在这里?
谁在这里杀死了她?
难道是他那两掌……
不,不会的。彼时他心绪激荡,并未痛下杀手,她不会这么容易毙命的。再说他能造成的顶多是内伤,这颅骨的伤势绝非他能做到的。
“哥,哥哥……”
誊怀玉纷乱的思绪被一声极轻的呼喊打断。
“莺莺?”誊怀玉难以置信的顺着声源看过去,女孩儿正艰难地从舅婆已然腐臭的尸身之下往外爬。
誊怀玉连忙爬过去将女孩儿抱进怀里:“莺莺,莺莺你还没死。”
带着失而复得地惊喜,誊怀玉热泪盈眶。
“怀,怀玉哥哥。”女孩儿的声线很微弱。
“莺莺,你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这一切都是谁干的?”誊怀玉急切追问道。
“是,是江江,江江姐姐。”女孩儿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她,她在跟祖宗说话,舅婆,舅婆突然扑过去。江江姐姐,就把舅婆打晕了。”
“然后呢?”
“然后莺莺也,也晕过去了。”
誊怀玉颓然。女孩儿还太小,她能看清的事情也太少。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江,这一切都只有江江才知道所有的真相。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做完这一切之后,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明明她七日前才亲口对自己承诺过下次见面时会将一切真相都告知自己。却为什么一转眼,又只剩下了一副白骨?
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她又谋划了什么?
誊怀玉不明白,他的脑子现在乱成一团,他什么也想不明白。
徐元。
少女临走之前提到的最后一个名字。
找到徐元。誊怀玉暗自咬牙。他必须找到徐元。
江江,我一定会查清事情的所有真相。届时,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我会自裁以赎伤你之罪。
可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你做的……
“我宁可化为怨鬼,翻遍人世鬼界,也要找到你为我誊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