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凉军的体系里,负责马政的其实只有寥寥两人。
典军校尉与司马。
其独立于文武官体系之外,可以直接向北凉王汇报。
这里面司马是个纯纯的马政官,但典军校尉其实并非专属马政,而是专属于北凉王的亲兵。
这是一支玄甲黑骑,约两千骑左右,绝大部分驻守在城外,就在马场不远处,少部分由亲兵中的亲兵组成,约莫百骑,就驻守在王府,负责保护北凉王的安全。
他们的统领,便是典军校尉。
每年,典军校尉都需要统计出所需马匹、马具的种类以及数量,最后交由司马审批,通过后便会向范家马场进行采购。
所以每年光是这份契约就让范府挣的盆满钵满,就更别提其他生意了。
如今北凉王突然封了个马政知事下放到马场,意味十分明显,就是要将马场收归军管。
利益可以留一些给范家,但大多数都要节省下来,充实军备。
要是旁人还好,但偏偏是范家的赘婿姑爷,也就是陈乾。
外人收到这个消息,尤其是和范家合作的商贩,怕是就要掂量掂量这里面的意味了。
陈乾自然也嗅到了这个味道,他毕竟是当事人,首当其冲。
那封信被刻意地交到他手上,还有如今这份俸禄,就是北凉王在向他示警,划清界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陈乾掂了掂那小包里的银钱,打开看了一眼,几锭银元宝,两串铜钱,还有一些零碎银子。
钱倒不是不少,陈乾估摸着,这远超普通官职的俸禄,但度又掌握得非常好,远没到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地步。
北凉王把陈乾的性格摸的很透,即使作出那般惊天地泣鬼神的诗作,也终究是个不久前还要卖身葬母入赘为婿的穷酸秀才,这些银钱足以让他誓死效忠了。
还有那封信,同样至关重要。
但陈乾已不再是那个陈乾了,从前能作出这些事的陈乾早就被气死在了大婚之夜。
如今的他,全新全异。
为了在这些势力都夹角中活下去,陈乾意识到必须在做好分内之事的前提下,出彩,提高竞争力。
这马场,就是他的垫脚石,就是他的机会。
只是这般,多少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陈乾心想,北凉城吃瓜看热闹的该骂他白眼狼了。
范府老爷好心收留,还不惜将女儿许配给他,招他为婿,结果他一飞冲天后,竟成为北凉王的爪牙,将利爪伸向范府。
好一出上岸第一剑,先斩婆家人。
陈乾无奈哭笑,他也不想这般,但他无依无靠,也只能如此了。
“姑爷…不,知事大人,小的该叫您姑爷还是该叫您知事大人啊?”
马场管事见陈乾望着远处一直摇头苦笑,还以为他魔怔了,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乾回过神,依旧是苦笑连连。
“有人的时候喊知事,私下还是喊姑爷即可,”陈乾说道,“毕竟咱们都是范府出来的,应该相互帮衬。”
陈乾这话让马场管事心头一暖,当即回道,“哎哟姑爷,小的可不敢和您相提并论,小的就是个马场管事,哪及您……”
“好了,不用拍马屁,”陈乾随后恢复一脸正色,他将那常服的袍子披在肩上,收好腰牌与盘缠,便走出这间木屋。
方才王府管事走之前说过两天会派几名得力属下来帮衬他,这两天他便自己熟悉熟悉。
而这马场陈乾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马场管事这时也赶紧跟上来,随时候命。
“那山坡上的空房子是干嘛的?”
陈乾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问道,那里座落着两间木屋,地势不是这里最高的,但也能俯瞰目力所及之处的草场了。
“那里是守夜人住的地方,”马场管事回道。
“守夜?”陈乾不禁皱眉,“草场还需要守夜吗?”
“现在不需要了,”管事接着回道,“有年头了,那时候春夏交际时,草场上有起火的风险,所以设有守夜人一职,这些年越来越冷,再没有起过火事。”
“行,就把那里收拾出来,我住那里便好。”
闻言,马场管事一惊,不禁问道:“姑爷,您不回府里住吗?”
“公务繁忙,顾不上许多了,就当是个临时居所。”
“可…可再怎么也应该跟小的回马场住啊,”马场管事说道,“虽然味大了点,但这草场后半夜刮起风来,像吹哨子一样,吵的人睡不着觉。”
马场座落与山坡后面,草原上的风确实吹不到,但就像管事说的一样,味儿大了点,毕竟那么多牛羊马匹都住在一起。
“不碍事,照我说的做去吧,”陈乾吩咐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爷,小的叫范忠,忠诚的忠。”
“范忠?”陈乾微微一怔,“你被老爷赐姓了?”
范忠连连点头:“小的自小就在府里伺候,老爷夸我手脚利落,便将我安排在马场,后来见我颇通此道,便赐我范姓,要我在马场好生管事。”
“挺好,”陈乾微微点头,“我就说咱都是范府的人吧,好了,不说这个,你遣人去收拾那两间房子吧,我今晚就住在那里。”
这一通话说下来,范忠也不好再劝阻,当下招呼草场里的下人随他收拾房子去了。
陈乾望着他们,确实苦笑不已。
是啊,范府老爷宅心仁厚,就连这些仆人也念其恩典,可却对他下死手。
范世恩啊范世恩,你做的没错,陈乾心里念叨着,但我又何曾错,至此就当恩怨两清,从此后公事公办吧。
……
范府。
“就这些?”
范世恩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仆人,问。
“回老爷,范管事就带回这些消息。”
“好,本老爷知道了,你接着回马场吧。”
“是。”
待仆人走后,范世恩脸上愁云密布,似乎想起了什么。
“哎你说这孩子也是,去露香斋便去了,倒是回来打声招呼啊,如今直接去了马场算是什么事儿,”一旁的范夫人不禁抱怨,但还是问道,“这事儿要告诉海棠吗?”
范世恩摇摇头:“明天再告诉她吧。”
“不用,我都听见了,”范海棠突然从厅堂拐角站了出来,面色冰冷,“让他在外自生自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