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就是幕僚,冯元这是正式向宋池发出邀请,还是礼贤下士的姿态。
原本他就有这样想法,孤身来到济县,虽为知县却备受掣肘,遇事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没有。
可要寻一个可用之人也极为困难,县丞董为民已不止一次给他推荐过人选,冯元都拒绝了,那根本就不是幕僚,而是监视他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宋池,可又不确定宋池愿不愿意跟他蹚这趟浑水,可经过此案,冯元很清楚面前这个少年就是他“志同道合”的人。
“这是我的荣幸,冯大人。”
宋池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
两人在机缘巧合下有一场座师情谊,他要寻一个靠山,他要在济县立足,冯元是目前最合适的人。
“好!”
冯元镇重道:“今日你应下到我身边做师爷,对我而言是雪中送炭,我会记得这份恩情。”
这是肺腑之言,他很清楚这次来济县任职有多么凶险。
“冯大人言重了,当日县试若是没有冯大人为我据理力争,我又怎么能有案首之名。”
“那是你文章写的好你就该得这个县案首。”冯元对这个少年越发欣赏,在他身上有股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这才是他最看重的。
只要不夭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哼。”
两人说话间,董为民冷哼着从身边走过离开大堂,冯元刚才并未顾忌董为民在旁边,他知道宋池会答应。
这更像是宣战。
“走吧,这不是谈话之地。”
冯元带着宋池到了县衙后院班房,内里清扫整洁,一应物品摆放整齐,看不出任何瑕疵。
这强迫症严重到可怕。
宋池注意到会客处桌上的茶杯不止摆放整齐,就连茶杯上的图案方向也是一致的。
“坐。”
冯元把官帽脱下放在桌案上,帽檐跟桌边处齐平,又示意宋池,“你不必拘谨,你虽是我师爷,但我不会拿你当下级,你也不必拿我当上官,你我应该更像......同僚,因为我们有共同目标。”
他语气随和现在完全看不出知县大人的威势,更像是一个谦逊的文人。
不是像,他就是文人。
宋池看到在他班房里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应该是他新摆放的。
在冯元身边做师爷,就意味着从今以后很长时间他都跟其绑定在一起,将来参加科举踏足官场可能都脱不开了。
宋池也要考察冯元,他值不值“跟随”。
他驻足打量并未坐下,师爷就是幕僚,实则就是下属,身为下属不能僭越,该有的姿态百姓要有,这一点准没错,是为了将来更好合作。
“你先坐着。”冯元又说了一句,他走到桌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从中抓了一撮放入茶杯,热水烫下随之便有茶香四溢。
宋池并不太懂茶,却也闻到浓浓清香,料想这必定是好茶。
他只泡了一杯就把茶叶又放起来,似乎是舍不得。
“这是青城雪芽年产不足五两,是临行前老师送我的。”
“老师?”宋池问道:“冯大人您的老师是陆大人?”
“没错。”
冯元直接承认了,“他们都知道我是老师的人,却不知我们还有师生情谊,关系更为亲近。”
刚见面冯元就抛出了个重要隐秘,宋池知道这是在表明没有拿他当外人,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想必冯元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所以两人用合作来定位更为确切。
“你快些喝茶,凉了口感就差了。”冯元用鼻子轻嗅了下飘散出的茶香,看的出来他很想喝,但是舍不得。
这是冯元给他抛出的橄榄枝,喝了他的茶就是他的人,也是在试探自己反应。
宋池心知肚明,他直接坐下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茶香入口,回味无穷。
“好茶。”
“那是。”
见到宋池饮了一口,冯元死板的黑脸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他已经说了这茶的来历出处,其一是年产不足五两的青城雪芽,其二是他老师也是当朝次辅陆泰渊赠送。
如此珍贵之茶宋池都没有推辞的喝了,就表明接了自己递出的橄榄枝。
两人相对而坐,距离明显近了一些。
宋池对冯元来历所知不多,只是那日县试时,宋世文见到冯元还许诺官位拉拢,由此可见一般。
记得当时宋世文说过,冯元是元景十三年的进士,后进翰林院做了编修,一做就是十年,这是第一次出京为官,就来了济县。
念及至此,宋池问道:“恕我冒昧,我很好奇陆大人怎么能舍得让您来济县任职,对您而言,这可是龙潭虎穴。”
“是我自己要来的。”
冯元神色平静,“外传我被压了十年纯属无稽之谈,老师怎么说也是当朝次辅,而我又是翰林编修岂能没有任职之地?”
“老师曾不止一次为我仕途谋划,只是我一直拒绝,我曾跟老师直言,要当官我就当宋家的父母官。”
宋池微微一怔,他听得出来,冯知县对宋世文很是痛恨。
“老师批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一个小小七品官根本撬动不了什么,我却心存志远,直到月前老师又来找我说眼下有个机会,我便直接来了。”
冯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而能够帮他的只有面前这个少年,两人需毫无保留,不能有任何芥蒂。
“宋世文此人甚是虚伪,他自诩文人君子,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平素生活拮据,时常把清廉挂在嘴边,又得圣上看重,几乎是无懈可击,不过我却不相信。”
宋池听着又好奇问道:“冯大人为何对宋世文如此仇恨,莫非只是因你们立场不同而党同伐异?”
“当然不是。”
冯元起身轻甩衣袍,“我寒窗苦读经科举踏仕途,所为的绝不是当官发财,而是为民请命,我读的是圣贤书,寻的是大道,修身治国平天下才是我理想抱负,若只是因思想政见不同,我就与之斗争,那我跟那些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的人有何不同?”
宋池肃然起敬,他听得出来冯元说的这番话竟是肺腑之言。
言罢,冯元又转身看向他问道:“你可知宋世文是如何坐上首辅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