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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下了。
我之所以倒下,并不是因为陷入到自己创造的悲伤之中,而是因为晚上到家之后,我洗完澡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就站到了窗边吹风,导致那天夜里嗓子开始痛,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开始发低烧。我应该是感冒了。
最近这些年很少得病,所以家里的医药箱中的感冒药和退烧药早已过期。我翻找出来之后,看到这些早就该丢进垃圾桶的过期药,头痛欲裂。我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把药箱中所有的药都看了一遍,把过期的全都清理掉后,药箱居然空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一些儿童用药。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感觉好了一些,嗓子依然很疼,似乎不烧了,但是试了试体温计,还是在三十七度二的样子。我没有食欲,什么都不想吃。我喝了很多水,这是我小时候发烧时,我妈告诉我的,她说多喝水有利于退烧。
下午,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时间不长,醒来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可是体温却明显上升了,浑身燥热,却不出一滴汗,手脚冰凉,时不时还会发抖。我又试了试表,已经三十八度六了。我觉得,不吃药是不行了,于是,我从网上买了一些感冒药和退烧药。
吃完药后,我躺回到床上,恍恍惚惚之间,似乎闻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清香。按说我已经感冒了,应该闻不到任何味道的,但是有一股幽幽的气味,断断续续地出现,我用力嗅的时候,却又嗅不到。我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发现枕头上有几根头发,我把它们挑拣起来,觉得应该是程辰在这里睡觉时留下来的。我把头发拧成一小股,下地丢进了垃圾桶。
我又睡了一觉,做了一些很乱的梦,仿佛吃完了毒蘑菇之后进入到了一个异样的世界。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枕头和被子已经被我的汗水浸湿,那股幽香的味道也消失不见了。我似乎又退烧了,但是依然精神萎靡。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看,上面有三条信息,都是程辰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前发来的,她先是问了问我昨天带着孩子玩得开心不开心,又问我的脸还疼不疼,最后她说:丘陵哥,晚上我请你吃个饭吧,前两天跟你说过的。
我重新躺下,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给程辰发了一条语音:“今天实在是不行了,我发烧了,根本就起不来床。”
程辰很快给我打来了电话:“哥,你怎么发烧了?”
“可能是昨天白天比较累,晚上又着凉了吧。”我随口应付她。
“那好吧,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她说,“你是在你妈家还是在你自己家呢?吃药了吗?”
“吃了些退烧药,但是现在还是头疼,浑身没劲儿,”我打了个哈欠,继续说,“我昨天送孩子回她姥姥家之后,就直接回自己家了。”
“啊?没人照顾你吗?”
“是啊。”
“嗯,我知道了。”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我想再睡一会儿,但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想,等到晚上看看情况吧,要是不行的话,提前和老冯请个假,明天得在家里休息休息了。躺了一会儿,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有了一些饿的感觉。我走到客厅,打开冰箱,没有什么能立刻下肚的东西,便回到了床上,拿起手机,打算点一些清淡点的外卖。
看了一圈,除了一些粥品,没有什么适合我吃的,于是,我点了两份白粥(一份不够起送)。
响起敲门声的时候,我还暗自庆幸,今天的外卖来得还挺快的,这才二十分钟就到了。我来到客厅,一边说着稍等一边走向门口。
程辰戴着一个粉色带蝴蝶结的头盔,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外,歪着头对我笑着。她俏皮地说:“你看,我的头盔好看吗?”
我闪身把她让了进来,问:“你怎么来了?”
她把袋子放在地上,换了拖鞋,摘下头盔挂在鞋柜的挂钩上,说:“你不是病了吗,我知道你肯定自己做不了饭,所以买了些粥给你送过来,正好让你看看我的新头盔。”
“你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的,我已经点了外卖了。”
“没关系,外卖留着明天吃也行,”她拎起袋子,放到茶几上,轻快地说:“快过来吃饭吧,我也没吃呢,上了一下午的课,我都快饿死了。”
“今天不是礼拜日吗?你怎么还有课?”
“我在外面兼职给小孩上课啊,你忘啦?”她一边说,一边把袋子里的食物拿到茶几上,“这份白粥是你的,有点小咸菜……肯德基是我的,你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程老师,您明知道我不能吃这些,还要当着我的面馋我。”我坐到沙发上,无力地含着胸,看着茶几上的汉堡薯条炸鸡,咽了咽口水。
“于小北同学,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程老师饿肚子吧?”她从纸盒中拿起一块辣翅,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故意馋我。
“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喝粥啊,”我从茶几下面翻出之前为了抵御杨絮而买的口罩,挂在耳朵上,说,“我戴着点口罩吧,别把你传染了。”
她说:“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跟着你一起吃这些没有味道的东西?”
“你是我的牙签妹,咱们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既然有难同当,那你为什么还要戴口罩?干脆把我也传染感冒了,咱们一起喝白粥吧,”她把咬了一口的鸡翅放下,说,“你不是也点白粥了吗?来吧,把感冒传染给我吧。”
“那还是算了吧,你踏踏实实地啃鸡翅吧,”我靠在沙发上,说,“我可不敢把病毒传染给你……你先吃吧,你吃完了我再吃,一会儿我也给你找个口罩戴上。”
“得了吧,我才不愿意戴口罩呢,太憋得慌了,我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都不戴,就你家里这点小病毒还能欺负得了我?”
半年多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使得再不愿意戴口罩的人也不得不在脸上扣上这层象征安全的保护罩。
我和程辰斗着嘴,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不再萎靡。我点的外卖到了,敲门声响起时,她把一根薯条塞进嘴里,抢先一步跑到了门口,拿过外卖后,连袋子都没拆,直接放进了冰箱,她说,明天你用微波炉热热就行了,不用再做饭了。
“谢谢你啊,还让你破费。”我客套地说。
“嗐,咱们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要说谢谢的话,我得跟你说一大篇儿谢谢呢,”她快速吞下一个汉堡后,又啃了一个鸡腿,灌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饱嗝,说,“我吃饱啦,你快吃吧。”
“你去那边儿站着,”我指了指窗边,说,“我要摘口罩了。”
“我不想去站着,我都站了一下午了,”她看着我,说,“没事儿,我不嫌弃你,你赶紧吃吧,吃完了饭赶紧吃药,吃完药早点休息。”
我看着这个执拗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有些欣慰的感觉。我摘下口罩,打开盛粥的盒盖,浅浅喝了一口后,说:“明天你要是流鼻涕了可不能赖我。”
“哎呀,我不会讹你的,你放心吧。”她笑了。
我慢慢地喝粥,她就这么坐在边上,亮着明眸认真地看着我,双手托腮,嘴角微微上扬,朱唇下悄悄地露出一点贝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
“怎么了?你心虚什么?”
“不是我心虚,我只是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被别人盯着。”
“好好好,”她抿嘴笑了笑,转过头去,说,“等你吃饱了我再看你……你真逗,跟个小孩儿似的。”
“那也不能这么看我。”
“为什么?”她又扭回头,问,“大熊猫都能让人这么看,难道你比大熊猫还珍贵吗?”
“我是不是比大熊猫珍贵,那要看在谁的眼里了,我爸我妈绝对觉得我比大熊猫珍贵。”
“还有别人觉得你比大熊猫珍贵吗?”
“至少我的女儿也会这么认为吧。”
她捂着嘴笑,说:“以后你就不用带女儿去动物园了,她什么时候想看大熊猫,直接看她爸爸就行了。”
“你这个小丫头,嘴怎么这么刁呀,小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找不到就不找了呗,男朋友有什么好的?只会让我生气。”她劲儿劲儿地说。
“之前贾婷婷是看着你和那小子腻腻歪歪的,以后你就看着贾婷婷和老歪闷得儿蜜吧,别的姑娘都挎着一个老爷们儿,就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想想就觉得你很可怜呦。”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她昂起头,缓缓地眨着眼,努努嘴,说:“你别咒我,你现在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我都三十多岁了,女儿也有了,我无所谓的,”我说,“反而是你,可怜巴巴的,只能羡慕别人出双入对。”
“你不难受了是吧!”她杏眼瞪圆,有些生气,又有些撒娇似的说,“嘴这么欠,活该你得病……我这好心好意过来看看你,你还成心挤兑我……老天爷呀,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怎么就只让他感冒发烧呢?应该再给他来点儿厉害的……”
“你别胡说八道啊,赶紧‘呸呸呸’。”
“我就不!”她抱起双臂,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小姑奶奶,有的话不能乱说,一语成谶就麻烦了。”我给她作揖。
她似笑非笑地白了我一眼,说:“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了,求求你了,好牙签妹了。”
她又瞪起了眼,说:“还镲我是吧?”
“没有没有,丘陵哥求求我的好妹妹了。”
她“扑哧”一笑,立刻捂住了嘴,说:“好啦好啦,‘呸呸呸’行了吧?”
“那我也祝你在不久的将来顺利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我说。只不过那时没有意识到,这个不久的将来,居然是明天。
程辰的脸有些红了,她没说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吹进屋里的风轻轻扬起她的头发,我看到她脸颊的红和脖颈的白呈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只红伞白柄的蘑菇一样,十分艳丽。
我快速吃完了粥,把空盒子放到外卖袋中,对程辰说:“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到了学校告诉我一声……下楼的时候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吧。”
她脸上的俏红褪了下去,娇声娇气地嗔怪道:“最后一句话才是你想说的吧?”
“不不不,我是真的关心你,要不然怎么会三番五次提醒你买头盔呢。”
“谢谢你啊。”她倚着窗台,抱起双臂,再次看向我。
“客气什么,就像你说的,咱俩谁跟谁呀。”
“我是说……”她抿抿嘴,挽了挽头发,说,“前天晚上你拉了我一把,要不然我就让电动车撞上了。”
“这没什么……你那天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她没回答我的话,走到茶几边上,我赶紧戴上了口罩。她把吃完的外卖收到一个袋子里,又把茶几边上的垃圾收拾好,放到门口,换上鞋,戴上头盔,对我笑了笑,说:“你好好休息休息吧,我走了。”
“那你慢点儿。”我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我走了啊,”她走出门外,回头看了看我,戴着头盔的样子很可爱,“我明天下课再来看你。”
我看着她,想起刚才开门见到她的时候,她问过我她的头盔好不好看。我说:“你的新头盔真的挺好看的,这款特别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儿……等等,你说什么?你明天还过来?”
她开心地笑了笑,冲我摆了摆手,拎着垃圾走到电梯间,我跟了过去。她说:“你快回去吃药休息吧,我到了学校会告诉你的。”
“你明天还要过来?”
“嗯……电梯来啦,我回去啦,拜拜。”她走进电梯,冲我摆了摆手。
我晃晃悠悠地走回屋子,锁好了门。我不否认,我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我对她的感觉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从最开始把她当成“未来的女儿”,逐渐变成了另一种激发我的荷尔蒙的性质。我很早就说过,我不喜欢那些比我大的女人,我只会喜欢从十八岁到同龄的女人。当然,这只是我给我自己的定义,从来没有考虑过会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以为我不会像老歪那样“老牛吃嫩草”,我曾经还以此嘲笑过他。现在,我知道,我是个凡人,始终逃脱不了这种“诱惑”。
我再次怀疑,这到底是男人的通病还是说我确实是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