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恐怖的上古威压从商巳身上弥漫出来。
在场的精怪妖鬼感受到那股压迫,不约而同地双股战战跪倒在地。
镇压在他们体内的封妖令随之破碎消失,一股股妖气冲天而起,诡谲而又危险!
降妖师们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百般催动术法却仍旧无法利用封妖令引爆这群精怪,不觉面色骇然,步步后退。
精怪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看见了兴奋和杀戮。
“我们自由了!”
他们昂扬大喊,携着被奴役了千百年的滔天恨意,凶悍地杀向人族!
…
妖族反了。
萧宝镜看着广场上兴奋厮杀的血腥场景,不由浑身哆嗦,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的橘子。
“你在害怕。”
稚嫩的声音忽然传来。
是尚还年幼的商九。
他与商巳一母同胞,身体里同样流淌着上古妖兽的强大血脉。
他用小手轻轻抚摸萧宝镜的树干,弯着狐狸眼,温柔道:“谢谢你给我吃橘子。虽然你的橘子很酸,但我还是决定封你为橘子公主。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公主了。我会像阿兄爱护知蕴公主那样爱护你。”
被商九顶着两只毛绒兽耳表达爱意,萧宝镜浑身发毛。
她是一棵很传统的橘子树,她认定橘子树就只能和别的橘子树在一起,她怎么可以跨越物种,和一头毛茸茸的犬兽相爱呢?!
这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她昨夜刚修炼出两只脚,于是很努力的从土里拔出双脚,试图趁着战乱赶紧逃跑。
可是还没跑出很远,就被商九用红丝线缠住了树干,将她硬生生拽了回去。
商九顶着一张稚嫩小脸,说出来的话却很霸道:“你是我的,你哪里也不准去!”
萧宝镜成了商九的橘子树。
…
商巳组建起妖族的军队,很快战胜了北部王朝,在皇宫的位置建立了妖神殿。
幸存的皇族带领军队和百姓逃往南方,可是他们没能安生太久,商巳就重整旗鼓挥师南下,意图一口气夺得天下所有疆土。
他们曾被人族奴役千百年。
如今他们怀着浓烈的怨恨,要人族也尝尝他们遭受过的苦楚。
在商巳征伐人族时,商九每天都给萧宝镜浇水,细心地擦干净她每一片叶子,在她的枝头系上各色丝带,让她看起来漂漂亮亮的。
全妖族都知道妖帝的亲弟弟娇养了一棵橘子树。
“我很担心阿兄。”
“阿兄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小小的少年被商巳亲自指定为下一任妖帝,他每天板着小脸在妖神殿行走,唯恐露怯而不敢和旁人提起心里的不安,只一遍遍向萧宝镜倾诉。
萧宝镜起初是很同情他的。
可是在他重复到第一万遍的时候,她终于烦不胜烦,不明白这小屁孩儿怎么就这么话痨。
她想逃却逃不掉,气得她满树叶子沙沙作响,每天都在咒骂商九。
起初的战事十分顺利。
后来萧宝镜听宫女们议论,说人族的君王请动了太阳金乌。
十个大金乌不分昼夜地出现在妖族疆土的上空,天空上没有一朵云没有一滴雨,河流湖泊逐渐干涸,平原山地的花草树木枯萎死亡,食素的精怪们开始陆续失去生命。
妖族节节败退。
商巳回到妖神殿,亲自为死去的同胞谱写了《往生歌》。
他站在知蕴公主的坟墓前,沉重肃穆的吟唱声,久久回荡在赤地千里的妖族疆土上。
当夜他便告诉商九,他要和人族背水一战。
商九睁着琥珀色的狐狸眼,认真地凝视兄长,稚声道:“阿兄会平安无事的,是不是?”
商巳轻抚他的脑袋,笑容温厚:“嗯,一定会平安无事。”
“阿兄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学会我教过你的全部术法,我就回来了。”
“可我已经学会啦!阿兄你忘了吗?我和你一样的聪明!”
商巳眼中笑意更浓,温声道:“我在东海边插了三炷香,待到三炷香燃尽,我就会回来了。”
商九捧来一面宝镜,施了个小小的术法,透过镜面可以看见东海边果然插着三炷香。
他抿了抿嘴巴,又稚声问道:“要是阿兄不信守承诺怎么办?”
商巳刮了下他的鼻尖儿,宠溺道:“阿兄向你发誓,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口不心齐,寿随香灭……
他竟发这样的毒誓!
商九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莫名的心悸,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阿兄走后,他把不安甩在脑后,只专心致志等着那香烧尽。
可是那三炷香烧得真慢呀!
商九望眼欲穿,捧着宝镜等了又等,不知等了多少个日夜,才在某个睡醒的清晨,拿起宝镜时发现三炷香终于燃尽。
“阿兄!”
他一蹦而起,顾不得穿上鞋袜,兴奋地奔出妖神殿——
却在踏出殿槛的刹那,看见原本的万里晴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少帝!”
忠诚的奴仆们跪倒在地,纷纷哭着抱住他的腿:“青峰岭之战,陛下化作大天狗,意图吞噬太阳金乌,今晨却在吞噬第十个的时候力竭而亡!最小的金乌逃了出去,发誓它的光芒永远不会照耀在咱们的土地上!如今咱们的军队溃散节节败退,已是被人族逼了回来!诸国联手修筑妖鬼长城,要把我们永远镇压在永夜之地!”
商九呆呆站在原地。
脑子里掠过的,只有“力竭而亡”四个字。
阿兄没了……
他仰起头。
天穹乌黑,只隐约露出几颗星子。
太阳……
是太阳和人族害死了阿兄!
年幼的孩子,在心底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随着岁月流逝,昔年忠心的奴仆皆都化作飞灰,妖鬼长城以北成了永夜苦寒之地,生活在这里的精怪逐渐沦为不人不鬼的古怪模样,穷凶极恶诡谲神秘。
商九始终护着那棵橘子树,不定时用几滴鲜血滋润她的根系,让她不至于和别的精怪一样死去或者变异。
他渐渐于亘古而长久的寿数中,感到了刻骨铭心的孤单。
他时常质问萧宝镜:“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学会化形?”
萧宝镜:“……”
她身为一棵树,连起码的阳光和雨水都没有,她要怎么化形?!
这么多年过去,她每天潜心修炼,也只堪堪修炼出了一双腿!
她没有嘴,回答不了商九的质问,因此只能愤怒地摇动树枝,通过让树叶哗哗作响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
商九抱着头,于广袤不见边际的黑暗荒原里,野狐般孤零零在橘子树下来回踱步自言自语:“我想我的阿兄了!我应当有人陪伴,我应当有阿兄陪伴……”
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悲哀,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痴痴呆呆。
饿的时候凶残如野狗,贪婪的将周围所有妖鬼吞吃入腹。
心情愉悦的时候会拔下尾巴尖上的红色毛发做成红丝线,有的编成手绳,有的缠在萧宝镜的树干上,深情款款地夸奖她“我的小公主真漂亮呀”。
时间流逝。
他太过孤单,于是他渐渐分化出许多个自己。
那些狐狸脸的少年给自己取了不同的名字。
商病酒,朝渊,婪褛,越黎,岑无照……
他们或哭或笑,或唱或跳,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原本寂静的橘子树下终于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