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铃是被警察从事故地点推出来的。
她怔愣着,看着双手一片猩红,那上头似乎还有她爱的人的余温。
宛如被雷劈中,她的眼前昏暗一片,只觉得头脑阵阵发晕。
脑海中,不断循环着刚刚的那一幕又一幕……
十几分钟前。
易铃告别了许愿,脸上满是小女儿家的羞怯,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打量着自己今天化的妆容,再次补了一点点口红,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东西。
周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校门,她始终站在约定好的地点,不曾移动分毫。
直到……
“铃铛!”
她循声抬头,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时,止不住的扬起了笑容。
他在人行道的那头朝她招手。她便也急匆匆的来到了马路的这头,她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红灯的倒计时终于结束,绿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齐开阳顺着那头的人群朝着而来。
此时已经快要深夜,路上的行人其实并不多,齐开阳的身旁也不过稀稀拉拉寥寥数人。
他长得很高,身旁的人在他这都衬得有些娇小。
正当齐开阳小跑着朝她而来,易铃觉得这个画面当真是最令她感到幸福的了。
距离还差三五米左右,她也准备抬步上前,可人群却瞬间骚乱起来,他们看着远处那失控了横冲而来的卡车,四下逃窜。
而齐开阳,正巧站在斑马线的中央。
易铃看见了,他有一瞬间是想转身向后跑开的。可齐开阳的脚明明都已经抬起,却又倏地变转了方向。一把将僵在原地的一名孕妇推出了卡车的前端,那人跌跌撞撞的摔在了易铃的怀里,易铃只觉得眼前一晃,劲风刮起发丝,齐开阳已经飞出了数米。
怀里的孕妇跌跌撞撞的站好,裙下已经濡湿,看起来像破了羊水,她呼救着,周围的人都拥上去帮她,只有易铃踉踉跄跄的跑开,她的神情呆滞的如同木偶。
卡车撞到轿车,轿车飞旋着撞到另一个轿车,整个十字路口乱作一团。
可她脑海中什么都没有了,脚下一软,她跪倒在地上,又手忙脚乱的朝着地上的人影爬去。
他还在抽搐着,他还在喘着气。
她看见了。
易铃在他的身旁停下,膝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血肉模糊。
她抱起他,手止不住的颤抖,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易铃不断的眨着眼,泪水便一颗颗的滴落。
不要哭,不能哭,再看看他,多看看他,她不要就连最后一面都是模糊的。
指尖不断的颤抖,她轻轻拍着齐开阳的满是鲜血的脸颊:“开阳哥……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求你了,开阳哥……你看看我啊,我是铃铛,你再看看我,我求你了,求你了……”
怀里的人眼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一条细缝。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嘴中涌出的只有数不尽的鲜血。
那血染红了他精挑细选的白卫衣,染红了易铃的眼,也染红了这一方沥青路。
他在笑着,似乎想抬起手来给易铃擦擦泪水,但当看到自己扭曲的手臂时,他的身形微微一顿。
齐开阳最终还是把手放下,他尝试着,想跟易铃说说话。
易铃浑身颤抖,她不断的点着头,左耳贴近了少年嫣红的唇瓣:“我在听,我在听的……开阳哥,你说,我听着呢。”
“铃……铃铛啊。”他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却始终未曾松下扬起的嘴角。
“我在呢,开阳哥。”
“我……不疼的。你别哭了。”
易铃胡乱的擦着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哭,哥,我没哭。”
“铃铛啊……”
“我听着呢。”
“下辈子……我,我想投胎到一个幸福的家里……”
“会的,一定会的。”
“所以啊……这辈子别喜欢我了……”
易铃的身子猛地顿住,脸上满是震惊和痛苦,她死死的咬着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笑笑,没回答这个问题,齐开阳的嘴张张合合,在几声液体鼓动声后,才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下一句话。
易铃的左耳贴着他的唇,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他的声音。
“……下辈子,换……换我主动喜欢你,好不好?”
易铃的浑身都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死死压抑着哽咽,只能不断的点着头:“好,好……”
他最后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易铃的身体却生生的顿住。
直至怀里的人一点点僵硬,她也始终保持着那个动作。
“好,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再也压抑不住的,她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理理我好不好,你理理我啊……”
远处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哽咽着被人硬生生的从齐开阳的身上拽开。
他们说着节哀顺变,说着不要妨碍公务。说着一切又一切客套官方的话。
易铃如同傀儡一般,被人推出了好远好远。
她看着齐开阳还带着笑意的脸庞,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看着他被盖上薄布,又看着他被送进车中……
那件白卫衣是他前段时间新买的,他以往的风格总是为了露出凶恶的一面而大多都是老爷衫,他向世人彰显着那一手的纹身,试图用混混的身份得到些许保护。
可为什么唯独今天,他穿了一件衬得他如好好学生一般的白色卫衣。
易铃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脑海中闪过刚刚齐开阳晕染开的红色的衣物。
她又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也被染的血红的纯白卫衣。
愣愣的,许久没有回神。
对了,是她告诉他的,今天学校活动,她们班穿统一穿白色卫衣。
是啊……原来是这样啊……
“你还好吗?”
易铃怔怔的转过头去,看见了一脸担心的韩柠儿,以及她身后欲言又止脸色复杂的林晖远。
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她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身体,跪倒在地上无法抑制的痛哭。
韩柠儿的手顿在半空,缓缓曲成拳状。
她猜到了那被拖走的人是谁,因为一个多月前的那晚她也在场,聆听了一段少女四年的暗恋故事。
她的心中也满是酸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易铃的哭声痛苦而压抑,与不远处事故中心的警笛声交杂,溺死在一片喧闹之中。
听说左耳靠近心脏,
所以少女啊,你听清了那段炙热真诚的遗言了吗?
不,错了。
你……听清了那句卑微恳求的告白了吗?
“铃铛,下辈子还喜欢我……别把我忘了,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