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咸。”
“快乐天天见。”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之懒洋洋当大厨》的经典结尾,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看得不亦乐乎。
忽然家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小男孩赶忙地起身扑到了沙发上,慌乱地掏出陷进沙发里的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房门打开,小男孩小心地把目光探过去,借着客厅的灯光看向家外的走廊。
那里隐约有一道形状奇怪的身影,走近了,走近了,是妈妈。
“妈妈你回来了。”小男孩跳下沙发,张开手臂跑了过去,却在接近时刹在了客厅灯光的边缘,两条手臂弯了下去,他眨着眼睛,张着小嘴,神情有些疑惑。
跑过去的小男孩这才看明白,原来那是两个紧紧搂在一起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
“自己玩去,我有事。”那个被小男孩喊作妈妈的人用腿把小男孩推到一旁,拉着另一个男人就要往屋里走去。
小男孩见状识相地缩到旁边,给妈妈让出路来,并没有让她多费一点力气,“妈妈我好饿,我还没吃饭。”
这次没有得到妈妈的回应,反倒是那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过去,蹲下了身,一只手轻轻捏着小男孩瘦瘦的腮,另一只手伸进口袋,“叔叔给你带了饼干,你先垫一垫,等一会再去给你买些吃的,好不好?”
那个叔叔长得很好看,声音很温柔,小男孩不由得点了点头。
“管他干什么?”女人再次搂向男人,脚步向屋里退去,不断催促着,“快点吧,别磨蹭了。”
房屋里的灯光打开,紧接着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门被牢牢锁上。
小男孩拎着饼干包装的一角,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原来有个儿子呀。”
“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怎么?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
“我以为那是你在开玩笑。”
......
“你儿子还在客厅里。”
“他敢,我打不死他。”
......
“别急着走,再待会,他今晚出去揽活了,回不来。”
......
小男孩像是被捆着了,仍然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两只手轻轻捏着饼干的包装袋,发出呲呲的声响,像电流般麻痹了小男孩的思绪。
家门被打开,小男孩慢了好几拍地转头看了过去,猛然间那扇门又被用力地关上,轰出了如雷鸣般的声响,连带着整个房子都开始抖动。小男孩踉跄了两步跌在了地上,手里的饼干滚落到了不知哪里。
记得儿时家里长辈给我买过一本拼图书,是托马斯主题的,说来也怪,每次打乱再拼凑,总会出现一些空缺。日复一日,拼图都消失不见了,那本书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小男孩忘记了后来的事情,只记得再回过神来时,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客厅里的灯莫名地忽明忽灭,家门开着......最后,小男孩大抵是睡去了,至于睡在哪里,那时是什么时间,是否做过梦,如果做过的话,梦里都有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当小男孩再醒来时,便出现在了邻居家里,那是一个爷爷的家,他一个人住着。
小男孩在那里待了七八天吧,也可能更长。他可以不再担惊受怕地看电视,他摆弄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奇特玩意,每个夜晚他都跟着那个爷爷到楼下去,和许多比他小又或是比他大些的小孩玩闹,闹掰了就哭,哭够了接着闹......
他每天都吃面条,那个爷爷就只会做面条,有一次小男孩实在受不了了,哭着闹着要吃汉堡,那个爷爷就牵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那个爷爷不知道什么是汉堡,这个小男孩不知道哪里有汉堡。走得久了,小男孩耐不住睡了过去,那个爷爷就背着他原路走了回去......
再后来,小男孩的爸爸回来了,他的脸上多了道骇人的伤疤。
再后来,小男孩会经常敲醒那个爷爷的家门,在那里看电视,在那里摆弄些奇特玩意,但绝不在那里吃饭,那里只有面条。
再后来,小男孩没再见过他的妈妈,也渐渐地忘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再后来,小男孩越来越顽皮,在班里打架惹事,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学校的老师常说要找他的家长,可他的爸爸总是在外面揽活,就连晚上也都是睡在外面,很少回来。
再后来,小男孩去外地上学了,一个月才放假一次,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彻底荒了下来,天花板上的灯泡蒙了灰,厨房里叠放的碗碟粘在了一起......
再后来,小男孩又去敲响旁边的房门,但那个爷爷却再没有给他开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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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叫张谦洋,至于名字的由来,没有人清楚,包括他自己,包括他的爸妈,大概只是随便找了几个字拼到了一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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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冲着楼上喊了好亮的一嗓子。
“干嘛干嘛?”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从楼里走了出来,“我这在,你往哪喊呢?”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刚到楼顶呢。”满脸胡渣的男人指着扔在一楼地上的几件衣服,“你的电话一直在响,你去看一下。”
“好。”老张褪下了已经被染黑的白色手套揣进兜里,抽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起了手里的汗珠,疑惑地走到了自己的外套旁,弯腰摸出来电话,神色疑惑。
谁会给自己打电话?
这么想着他点开了那个没有显示人名的未接来电,把手机放到了耳旁。
“喂你好。”
“您好,是张谦洋的家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音。
“嗯,我我我,我是。”男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竟有些难得的紧张,“您您是......”
“我是张谦洋的班主任。”
“哦哦哦,是张谦洋班主任呀。”
“我姓王,我想......”
“哦,是王主任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随后又说道:“叫我王老师就行,就一个普通老师,不用太客气。”
“好好好,王老师。”男人用毛巾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汗珠,却抹了半脸的灰,“张谦洋他怎么了?他惹事了?
“没有,他很好,没有惹事。”
“没惹事就好,王老师您多费心了。”
“谈不上,这是我的工作,因为您一直不在家长群里,我也没有您的联系方式,问张谦洋他也从来不说,所以就一直没有能和您联系,这不已经初三了,所以想和您谈谈。”
“是是,我不太懂这些东西,嗯——本身自己......”男人咬了咬这突然不听使唤的嘴,生硬地咳嗽了两下,“啊,是啊,初三了,哎呀,那初中快上完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没有说话,男人抓了把脸来回踱起了步。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谈一些关于张谦洋的事情。”
男人转身看了眼几车的石灰,“我现在手上还有些活,实在不好意思啊王老师。”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男人也没有挂掉电话,仍是贴在耳边,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暗暗使着劲。
“打扰了家长,您去忙吧,咱们换个时间再聊。”
“好好,王老师麻烦了。”
男人放下了电话,又站了一会才走开。
“咋了?”老于看着一脸沉闷的男人,蹙着眉走上前去,“谁打的电话。”
“张谦洋的班主任。”男人笑了笑,笑得很累,像是叹息。
老于看着男人的脸色,小心地问道:“都说啥了?张谦洋的事?”
男人还是笑着,脸上的疤痕变得扭曲,眼神闪来闪去,“没说啥,这不还得干活,就没聊上。”
“该聊聊,大不了我们几个给你留下点。”老于拍着男人的肩膀,“孩子的事最要紧。”
“谁扛上去的就算谁的,你们这哪行?”男人说着把毛巾挂在了脖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套,摇着头,“不成不成。”
“行吧,那你......”
“那半车给你留着。”一个有些稚气的声音打断了老于的话语,年轻男子说完看都没看两人一眼,扛起了一袋沙就进了楼。
“呵,这孩子。”老于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走到沙袋旁,边掂量着一袋边说道:“张谦洋是今天放假来着吧。”
男人想了想,竟半天答不上来。
老于看了眼门外的天,弯腰扛起了沙袋,“雪可真大呀。”
男人闻言看向了外面,雪如帘,遮了视线,看不得更远。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骤然攀上了自己的身子,一寸一寸地扎进了每个毛孔中。
“王老师您好,对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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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揽完活后在那座楼下抽起了烟,当日大雪,香烟才点燃就被落雪浇灭,次次这般,最后男人干脆不点了,就只是叼着,毫无趣味地叼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天夜里,男人坐在男孩对面,说了些话,而有些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男孩吃完饭后回到了房间,男人依旧坐在沙发上,那个砖瓦都没有摧弯的脊梁,现在却被轻飘飘的三个字压得畸形。
对不起。
爹对不起你。
2024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