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房在坍塌,人烟在消散,杂草与矮树持续逼近,荒芜成为了世界的主角。
一直紧盯着窗外的常遇春有些失落,他第一次对返校产生了排斥,以往的他总是兴致勃勃,就像是长辈们说得那样,喜欢上学才是好孩子。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是坏孩子吗?
疼痛打断了常遇春的思绪,眼镜掉在了地上,窗外的阳光照射着常遇春的左眼,对于那只在黑暗里寂寞着的眼睛来说,这猝不及防的温和阳光犹如刺刀。
“我靠,失手了。”
“你看你又砸到人了。”
“喂,那个小孩,把包给我。”
声音熟悉,上回就是那几个人。常遇春弯腰去拾滑落到椅子底下的眼镜,车子一阵颠簸,脑袋撞倒了前座的靠背上。
前座上的人狠狠地用手肘打向椅背,“他妈的发什么病,挤你妈挤。”
手肘上的力道传动常遇春的头顶,他揉着头,直起了身子。
“跟你说话你听见没,书包拿过来。”另一边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
常遇春把身边的包拿起来,递了过去。
那人稍稍伸了伸手,就收了回去,语气厌烦,“扔过来,就你手长是吧,注意劲使小点。”
常遇春闭着左眼,循声看去,在他斜前方隔了五六个人的位子上,一个男生正站着,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他。
常遇春站起身,把包拎起来,对着坐在前面的人说道:“同学,能不能帮我把包传过去。”
坐在前面的人回头瞪了常遇春一眼,再次用手肘砸向自己的靠背,顶的常遇春险些没有站稳,“滚蛋,真他妈事多。”
常遇春尴尬地挠挠头,说道:“太远了,扔过去会砸到人,要不等到校了我再给你。”
“切——”那男生的舌头舔了一遍上排牙,突然不知怎的身子向常遇春那边倾了倾,双眼眯起,然后低头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大声说道:“谁哭谁说得算。”
周边的人纷纷看向常遇春,人们的笑声,窃窃私语声同目光一起将他包围。
常遇春摸了摸眼角,左眼被刚刚地光线刺激得流了泪,他紧张地否认了两句,解释了起来,“刚刚被光线照得。”
“刚刚被光线照得~”那人的两只手向下扒着脸皮,做出了一副滑稽的哭丧样。
更加剧烈的笑声响起,周围人笑得开怀,笑得像海浪般前仰后翻。
常遇春说不出话来,他坐下身,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眼镜,简单擦了擦,戴了回去。
沉默……是只待宰的羔羊。
那人对常遇春的回避并不买账,仍用夸张的语气重复着刚才的话,渐渐的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开始掺进几个脏字,渐渐的话越来越难听,到最后竟是骂了起来。他周边的几个人也纷纷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说着些“你快消停消停吧,小心人家哭着去告老师。”“敢打人不敢说自己几班的,牛逼,太牛逼了。”“哇哇哇,我要找老师,他们欺负我。”之类的话。
先不说常遇春其实并没有哭,也没有几个人察觉到他眼角的泪,就算是他真的哭了,小声抽噎又或是嚎啕大哭,又能怎样?一个戴着奇怪眼镜的消瘦男孩,他的泪水不会让人觉得可怜,而会让人觉得可笑。
周围人见常遇春迟迟没有回应,笑声依旧,有几个无关的人相继站起身,学着别人,插起腰挺着胸指向常遇春说着些嘲讽的话。
“我要找老师,我好害怕,哇哇哇~”
……
常遇春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得紧紧的,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人们不断地叫好,鼓掌,常遇春继续沉默着,像深海里的大缺口,被海水般的喧腾灌入。
没有人阻止,没有,没有一个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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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多久,一瞬间,还是很久很久?
下车停了下来,众人你拉我,我推你,争先恐后地往车下挤去。常遇春没有参与这场拥挤,他坐在原位上等到人流稀疏时,才站起身。他斜前方的那几个人离着车门很近,却也没有走,站在原地,看着常遇春。
在常遇春走到他们身边时,一只大手猛地掐住了常遇春的脖子,将他摁倒在过道上,“刚刚不是挺高冷,挺牛逼的吗?再他妈得装,继续呀,怎么不继续了。”
“原来是那个独眼龙呀。”他将常遇春的眼镜拿下,戴在脸上,“哎呀娘嘞,这么大度数,你该不会是个瞎子吧。”说完将眼镜扔到身后。
常遇春伸手抓对方,他越挣扎,对方手上的力道越大,常遇春紧咬着牙,一把扯住对方的衣服,拽倒在地。
另外几人见状赶忙上前将两人拉开......或许吧,反正从外人看来是这样的。正要站起的常遇春莫名地挨上了横横竖竖的几拳,又被五六脚踢了出去。
成功“拉架”的几人嘴里碎碎地说着些,“真是条疯狗”“对呀对呀,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把人跟拽到了”“谁知道抽什么风”的话。
常遇春扶着两旁的椅子缓缓站起身,捡起眼镜,他并没有戴上,而是攥在手里。
叮叮叮......
“快点下车,别耽误我工夫。”
低着头的常遇春僵在了原地,他不敢置信地看去,在车子的最前端,随车老师正愤怒地看着自己。常遇春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比的清晰,无比的确切,是崔海国,他的物理老师,一个年级的副主任。
“我......”
没给常遇春任何说话的机会,崔国海严肃地盯着常遇春,那断罪般的双目堵住了男孩的嘴。
常遇春摇晃着走下了车,赤红的砖瓦,掺沙的秋风,午后的烈阳......常遇春把眼镜掰正,戴在了鼻梁上。
身后传来校车急促尖锐的鸣笛声,崔海国把头伸出窗户,“不长眼呀,看不见车?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常遇春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地看着身后的崔海国,有什么不断地从眼罩里流出,左眼已经重新被遮住,却疼痛更胜方才。
常遇春从路的这一侧走到那一侧,夹杂着些许寒意的风划过男孩的脖子,他竖起了外套的领子,低下了脑袋。
他在鸣笛声中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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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来了。”黄文瑞看着刚到的常遇春如遇救星。
“嗯,来了。”常遇春看了眼闻着味凑过来的黄文瑞和吴景坤一边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一边问道:“王志勇呢,还没来吗?”
“他家离得远。”吴景坤解释道:“他那一辆校车全校最晚,每次得傍晚才能到。”
黄文瑞看着常遇春手上的动作,轻咳了一声,“作业有没有写,我检查检查。”
常遇春拍了拍整齐摞在桌子上的作业,笑着说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黄文瑞一边把常遇春的作业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一边说道:“都是同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刚坐下常遇春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那个......常遇春,送你个面包,没别的意思。”坐在后面的吴景坤笑着说道。
常遇春拿下面包,才转过头,突然僵住,眉头微皱。
“怎么了?”吴景坤看着常遇春的样子,有些奇怪。
常愚蠢慢慢把头转过去,然后把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没事。”
吴景坤也没多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检查检查,你把作业交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常遇春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吴景坤紧接着说道:“我只检查英语的就行。”
这下轮到常遇春不好意思了,“还有别的吗?”
吴景坤摇摇头,“没了,我就英语没补完。”
常遇春把面包放到吴景坤肩膀上,说道:“就我那英语水平,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放地上踩一脚。”
“好吧。”吴景坤反映了一阵,叹了口气,随后向常遇春挑了挑眉毛,“长记性了,下次我只写英语。”
黄文瑞转过身,把吴景坤肩上的面包拿走,一边拆开,一边说道:“真不要脸。”
吴景坤翻了个白眼,“彼此彼此。”
常遇春被两人逗笑,无奈地摇了下头,身子突然僵住,笑容像触电了般颤了一下。
“你没事吧?”吴景坤问道。
常遇春把身子转回去,慢慢地低下头,“没事。”
2024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