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转道武垣之际。
常山之战的消息,传回邺城冀州府。
袁绍没有召开议事,只是将消息传了出去。
许攸立于城头,不知道自家主公得了什么魔症,事到如今还不明言得胜之计,难道是诈他与逢纪吗?
“子远。”
“某心中有不妙之感。”
逢纪望着城外延绵无尽的营帐,叹道:“庞德拿下常山,意味着他会支援易县,若是公孙瓒南下,我们便没有退路,只能赴前了!”
“早就没了退路。”
“主公,从未寄希望于潘凤。”
许攸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沉声道:“不知城外军营之中,有多少天子的忠军,又有多少人心存苟活之志!”
“难说。”
“某觉得颜良不对劲。”
逢纪叹了口气,说道:“监士有察,自从颜良从堂阳回来以后,便只与文丑往来,平日自己一个人缩在军营之中,无堂议连城都不回。”
许攸愣了下,问道:“这便是主公遣文丑去繁阳的原因?”
“应该是。”
逢纪点了点头,沉声道:“某上禀主公之后,颜良旧部便有所调离,此次文丑支援繁阳,何尝不是将二人分开,免得真有叛将之事发生。”
“天子威势太重。”
“还未正面对决,便有人生异心。”
许攸沉默良久,苦涩道:“六十万大军,其中十几万还是黑山军,这么多军卒,恐择不出三万能与王师比肩之卒,实在可笑。”
“谁能想到呢?”
“谁又能预料天子王师这般可怕。”
逢纪转身走向城下,自嘲道:“当年,天下士人皆以为天子能胜于萧关,平城,皆是孝烈帝以举国之力而助之,却没想到天子王师真的不可力敌,真的逢战必克,哪怕非是天子亲征,都可以将乌桓,鲜卑伐灭,更能一人灭数国,连辽东都轻易被攻克。”
常山之事,令前线风气大变。
袁绍稳如泰山,对城外军营充耳不闻,只是静候各方兵事变动。
临近十二月。
文丑,高柔行至繁阳大营。
袁术坐在大椅之上,烤着火盆,眺望着校场厉兵秣马,眼中时不时闪烁着戾气。
“将军。”
“何时奔赴沿岸阻敌?”
文丑按剑走过来,眉宇间满是愁容。
“不去。”
“任由华雄渡河。”
袁术靠着大椅,从桌案上端起陶碗喝了口蜜水。
“嗯?”
文丑微微一怔。
袁术侧目道:“你可知繁阳与邺城的区别?”
“不知。”
文丑摇了摇头说道。
“你会明白的。”
袁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邺城所屯驻,是南阳,豫州,冀州士族的联盟。
为了袁氏的辉煌,这些人随时可以被抛弃,哪怕是袁绍自己,都可以牺牲。
繁阳,则是真正的决死求生之军,袁氏门生与大汉宗室有血仇之人的集合体,是可以冲破镇国府整条封锁线的精锐之军。
亦如他,如冯芳,如董承,韩猛,苏由,赵叡,俞涉。
“将军。”
文丑脸色愈发难看。
袁术抬头看了眼天际,淡淡道:“文丑将军,天色渐晚,你可以回帐休息了,莫要劳心大局,只需要听令即可。”
“诺。”
文丑忍着怒气,按剑转身离开。
“袁公。”
董承走来微微一礼。
“筹备如何了?”
袁术端正身形,连忙问道。
董承颔首道:“已经整饬完成,所有粮草屯营,牲畜拉的辎重车舆配置齐全,且猛火油,熬煮的鱼油,以及其他油料,全部装入陶罐之中!”
“好。”
袁术眸子阴沉,安排道:“你调监士察青州,某要知晓中府军动向。”
“诺。”
董承拱手转身离开。
“袁本初。”
“兄长,某当称你兄长啊!”
袁术神情复杂的看向邺城方向,从衣襟中抽出温热的丝帛秘笺展开。
“公路,鉴阅。”
“有间勿回,祈愿安康。”
“昔年,朝中争权,叔父死于自戕,非是袁基兄长所杀。”
“你年少意气,决于太仆卿府,多有心伤,为兄不忍告之。”
“自袁基兄长亡于洛阳城外,为兄蛰伏大将军府之内,相交士大夫,重聚袁氏门生,整合奔走之士,以壮功业,定地冀州,图之后谋。”
“然,刘牧非常人,得天所钟,不可敌,是以求存为先。”
“此年颠沛流离,丢朋失将,恐难再叙,行兄护弟,人庇族之事。”
“数十载,兄友弟恭难忘,今有断臂之痛,惟怆然涕下,还望弟珍重。”
“谨记,董承,冯芳可谓良将死忠,皆因二人一为何进旧将,一为董太后之侄,生来与刘牧有隙,无归降投诚之机,弟可用之。”
“昔至于冀,兄主政,亦有人追随于你浪荡州中,可谓忠义。”
“凡如俞涉,李丰,乐就,梁纲,阎象,杨弘,张勋,杨恪,皆可拜为心腹。”
“兄有上将,文丑,颜良,麹义,张合,高柔等人。”
“惜,府中有间难查,需借兵事而观之,若有忠良自见机为其人脱身,幼子‘尚’假为军卒掺内而至,以聚众繁阳,助弟破困局之危。”
“待以时日,为兄必率众死战于冀,弟可乘势破阵南下。”
“勿要多恋钱粮,粮草可焚,牲畜可破阵,余万人,余千人,余百人,但求隆冬之朔寒,得见莺时之生机。”
“弟,吾所涕泣者,今别于邺。”
“惟愿弟求存,来日居南而祭北,莫失莫忘。”
“勿回,勿回。”
‘轰’的一声,丝帛随风而落。
写满恳切之言的丝帛秘笺,在火盆之中化为飞灰。
从始至终,袁绍都没有想过将所有兵力压在决死之战,而是想要精挑细选出忠诚之将送来繁阳。
以牲畜为兵,以粮草为柴,破镇国府的四方之围。
袁绍应下刘备的联盟,同样是迫使中府军北上,只为调动镇国府的兵力,为袁术择出一条生路。
“父亲,叔父。”
“术,不孝,不能与兄长同袍赴死。”
“兄长要为汝南袁氏搏出一条生路,术纵是死在路上,亦会送袁氏之人南下,以望家族存续。”
袁术擦拭眼角垂下的泪珠,起身走向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