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荆也从小到大都过分严谨,用其他大人的话说,就是思想过分早熟。
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眼前这小姑娘骗了,顿时有些恼,“陈画棠!”
陈画棠有时候性子恶劣起来,确实就是个小魔女,她才不管他生不生气呢。
啪的一声,关上了窗!
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过他——不,是一眼都没看那种。
穆荆也脸色不太好看。
他折了回去,坐回客厅里。
绕是第一次跟他见面的陈敬礼,也察觉到了他脸色不太对,“怎么了?没找到洗手间?”
穆荆也,“……”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楼上那个跟黑暗童话走出来似的女孩。
胆子大不怕死的敢坐窗边晃,小心思也坏得不行。
那是他第一次跟陈画棠见面,然而对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他对她印象差到了极点。
第二次见面时,是在不久后,在阴雨连绵的秋天。
言女士生了一场大病,在干燥的空气环境中容易过敏。
言女士心里想着,之前他们去过淮城旅游,这里绵绵细雨多,空气湿润,要不来这里定居算了。
穆应风带穆荆也去看淮城的初中。
他们看的是淮城最好的初中,小学部和初中部是连在一起的。
还没走进校长办公室,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女孩子脆脆的声音,可是很凶,“要你管我?既然你们都觉得钱是我偷的了,那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很重要?”
校长气得拍桌。
她更凶,小小的身板直接抄起凳子就砸。
啪的凳子直接裂开了!
即使是见惯暴力场面的穆应风,也愣了下。
这个学校的小女孩,那么野?这桀骜不驯的气势,都能赶上打群架的小混混了。
穆荆也要是在这儿上学,怕不是容易被带坏。
穆应风转头就带穆荆也走,还找了个借口,“我们先在A市上着学吧,转学手续办起来有些麻烦,暂时还办不完。”
穆荆也“嗯”了一声。
他对转学倒是无所谓。
甚至是,当他刚才第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陈敬礼家看到的“小魔女”时,他心底下意识的是拒绝转学的。
在A市没什么不好。
学校没看成,穆应风带他在淮城多玩了几天。
临走的那天,穆应风临时要出个任务,把车停在了淮街小巷红绿灯对面。
“在这里等着,饿了去那边买饭吃,不要去对面的小巷子。”
穆应风和他的交流向来简单,吩咐完一句,就走了。
穆荆也往他指的“不能去的小巷子”看,那里弯弯绕绕的小居民房,墙体斑驳掉漆。
听说是淮城最乱的地方。
他对这种没多大好奇心,坐在车上安静的看书。
“站住,不许动!”窗外不远处传来凶狠的女孩的声音,恶声恶气的,虽然嗓音还嫩,但是威胁力十足。
他蹙了蹙眉,这熟悉的声音……
果不其然,穆荆也朝那边看去,又看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陈画棠。
她穿着毛绒的白色外套,很奶很乖的颜色的款式,但是狐狸媚眼却横着,对着面前的几个小姑娘喊,“滚,这里是我的地盘!”
几个小姑娘脚底下有只橘色小猫。
小猫瑟瑟发抖的瑟缩在那里,连绵阴雨溅湿了绒毛,毛湿哒哒的黏在了一起。
有人骂了几句,“野种!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就你凶就你厉害吗,知道我家里人是做什么的吗,信不信——”
她话没说完,陈画棠抽了不知哪里抽来的尼龙绳,啪的拍在墙上!
把水泥砌成的灰色板砖生生刮出了一道痕!
如果这一下甩在人的身上,可就……
几个小姑娘被吓得噤了声,不敢说话。
有个小姑娘蹲下身,想捡起地上的橘色小猫就走。
啪的一条鞭子甩到她身后的墙上!
小姑娘一哆嗦,小猫“喵”的一声,躲到了一边。
陈画棠瞪着她,“猫留下,人滚!”
没见过像陈画棠那么野的小女孩,一个人直接把几个还要高她小半个头的人吓跑。
人被赶走了,陈画棠盯着那只橘色小猫。
小猫看到她,“喵喵”的要蹭过来蹭她。
陈画棠退后一步,嫌弃的说:“走开走开,没洗澡的小东西,可别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可她说着,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是猫粮。
她往地上放,看了下四周没人,但是对上小猫“喵喵”的想要跟她亲近的动作,她还是抹开脸,自顾自的解释,“是超市买金鱼饲料送的。”
她家养了几条小金鱼,红色的那种,游起来尾巴一甩一甩,很漂亮。
小猫喵喵喵叫得开心。
穆荆也忘了看手上的书。
他看着陈画棠脾气暴躁的踢了一脚墙,转身走了。
他收回视线。
——什么超市,买金鱼饲料还送猫粮?
第三次见面,已经是几年后了。那时候穆荆也十五岁,被穆应风私底下指定了师从陈敬礼。
穆荆也从小研究心理学,在十五岁是已经名声大噪,和陈敬礼合作破过不少案子。
陈敬礼是局里百年难得一见的洞察力天才,但是隐姓埋名卧底很多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其他人都以为他死了。
那天案子提前解决了,下午陈敬礼对穆荆也说:“你可以先回家,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穆荆也问他什么事。
陈敬礼没有说,找了个借口忽悠过去了。
少年骨子里总是有种说不明白的矜傲和不服输,穆荆也跟着陈敬礼学习了很长时间的微观洞察,但是始终没有陈敬礼这与生俱来的天赋感强。
陈敬礼不仅微观洞察力好,还能反用能力,是个极为优秀的反侦查员。他走过的路、办过的事能做到不留下一点痕迹,不让人抓住把柄。
穆荆也那天先回了一趟家。
言女士已经自己一个人来了淮城定居,他进门,一只橘色的胖猫喵喵的蹭到他脚边。
他给橘猫喂了猫粮,盯着时间看,直到一个小时后才回到刚才和陈敬礼分开的地方,循着踪迹找到了陈敬礼的去向。
——这就足够说明他的洞察力和侦查力是有进步的。
陈敬礼去的是淮城一中,也就是上次穆应风在校长办公室看到了像太妹一样、抄起凳子就砸的陈画棠时,二话不说就打消了给他办转学的地方。
那天是家长会,校园里很热闹,搭了很多帐篷摊位,穿着干净整齐校服的学生们在摊位前有说有笑。
看到自己的家长来了,性格开朗的学生会直接扑上去,笑着扑进家长怀里。性格冷静点的,会走过去,给家长说自己在哪个班,今天家长会要做什么。
热闹是别人的——陈敬礼蹲在人迹罕至的草丛里,透过低矮灌木丛望着远处,似乎是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着什么人。
穆荆也一下子就想到了几年前,在陈敬礼家那个不怕死、坐在窗边晃啊晃的陈画棠。
穆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
但是陈敬礼从事着局里最危险的工作,他现在这个态度,分明就是想保护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也许是陈敬礼蹲在草丛的姿态过于卑微,穆荆也到底还是走了过去,“陈叔。”
陈敬礼身形一顿,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下意识的转为防御和进攻的姿态,像捕猎的鹰。
这是他多年身处危险环境做出的本能反应。
看到是穆荆也,陈敬礼愣了一瞬,顿时神色一松,“你小子进步倒是快。”
都能跟踪他了。
穆荆也看着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却明知故问。
陈敬礼唇角动了下,刚要说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刺耳的声音。
“哟,那陈画棠不是每天穿名牌吗,怎么她那见不得人的情妇妈妈没来给她开家长会?这年头做人情妇不是挺闲?”尖锐的女生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早就被她哪个老头亲爸甩了,忙着找下个有钱老头呢,哪有空管她?”
“还真别说,陈画棠那张脸倒是可以干她妈的行当,说不定更会取悦男人,到时候可就——”女生突然“啊——!”了一声,头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篮球砸中!
痛得头皮发麻,整个脑袋空白了一瞬。
陈敬礼骨子里刻有书画家的浪漫和洒脱,穆荆也还是第一次见他对罪犯以外的人下手。
陈敬礼气得脸都青了,“小小年纪,污言秽语,家教那么差还上什么学!”
可是他骂着骂着,眼角却泛红。
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不能现身在人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明知道给不了她好的环境却执意要收养她,她也不至于……
可是他又不敢赌,如果她再遇到的领养家庭还是像上次那对夫妇那样,是披着羊皮的恶魔,那还不如……
陈敬礼心疼了,每每想到那个画面,心口就像被刀划过一样疼。
穆荆也盯着陈敬礼看,他第一次看到陈敬礼露出这种落寞的神情,“陈画棠是谁?”
陈敬礼板回脸,刚要说不认识,穆荆也淡淡出声,“我在你家见过她。”
陈敬礼身形一僵,穆荆也又说,“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
直接堵住了陈敬礼想找的所有借口。
陈敬礼在心底忍不住想骂人。
难怪他后来一直奇怪——穆荆也这性子,平时话少得很,性格沉稳也不爱来事,那次却不是想让他上楼给他拿书、就是想去庭院的洗手间。
这年纪小小,城府倒是够深。
陈敬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到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不许让第二个人知道。”
陈敬礼想到穆荆也还算靠谱,和他简单的说明了情况。
陈敬礼不好露面,只好委托穆荆也,“那孩子性格倔得很,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也不肯说,你能帮我去找找她吗?”
看着校园里喧闹的一片景象,陈敬礼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穆荆也“嗯”了一声。
他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从展台的班级花名册找到陈画棠的教室。
是初一的一个班级,里面在上班会,教室里挤满了坐在座位的家长和站在一旁的学生。偌大的、拥挤的教室,只有角落里的一个座位是空的。
空座位前面的家长心疼孩子,见他一直站着,忍不住出声,“反正后面那座位是空的,你同学有事没来,你就先坐下呗。”
那同学撇了撇嘴,“晦气,而且她肯定是又逃学了,才不是有事没来。”
穆荆也眼眸深了几分,离开了。
他找了整个学校,每个角落、甚至是偏僻的天台也找了,就是没找见陈画棠。
陈敬礼跟他说了声“谢谢”,愁得又叹了口气,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而且心酸,“那孩子啊……”
穆荆也又回了家,这次直接被言女士抱怨了几句,叫去遛猫,“你自己捡回来的猫,你不带带它,每天就是我带它散步。”
普通的猫不方便遛,遛了还容易应激。但是这只橘猫从小是流浪猫见多了世面,还被言女士不小心宠多了,喂得太胖,得运动。
穆荆也牵着绳,橘猫懒洋洋的在前面走,时不时要赖在地上打滚,露出那白色毛耸耸的肚皮,撒娇着瞄喵的不想动。
穆荆也动了动绳,“起来。”
橘猫很听话,又懒洋洋的挪了两步,然后就趴在地上晒太阳了。
都说大橘为重,不仅能吃,还懒成这样。
穆荆也无奈,只能把它抱起来。
正要带它回去,突然听到角落里女孩子吸了吸鼻子的声音。很轻,但是他听力敏锐,还是捕捉到了。
是在街角传来的声音。
穆荆也刚走到拐角处,就看到了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红着微湿的狐狸媚眼,在擦裙子上的一抹红,触目惊心的红色映衬在白色布料上,很是显眼。
是他找了整个学校都没找到的陈画棠。
穆荆也注意到她咬着唇瓣,擦裙子时微弓着腰的小动作,还有脸色微微泛的白。
突然想起了陈敬礼说的话,“我一年到头几乎都在外面,也没个靠谱的人能照顾她。”
穆荆也视线落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墨眸漾起复杂的情绪,最后转身走了。
陈画棠当时没想到自己今天那么倒霉,本来开讨厌的家长会就够烦了,想出来混混转转,裙子还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