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伯特意料的是,听完这个故事,诺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他只是洗了洗装黑咖啡的那个杯子,在里面装了温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伯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这人没有任何要开口问的意思,笑了一声,主动开口:“现在想想,应该是我们的出现,让老虫皇产生忌惮了吧。”
雄虫,本来应该好好地生活在控制下,无忧无虑,娇弱跋扈,但在某一天,忽然出现了一个雄虫,拥有与雌虫媲美的体力,和平等开明的思想……
“蚂蚁在搬家的时候,你或许会称赞它们一声‘大力士’,但当蚂蚁啃噬你的皮肉的时候,你只想杀死它们。”诺兰喝着水,“教廷的那些人呢?”
伯特笑了一声:“四散逃逸。”
艾瑞克斯没有放任他们继续将雄虫强大的思想……传……播……
伯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艾瑞克斯不是阿切伯尔德,他不像他的雌父般开明自由,反倒,他跟他的雌祖父一样,将雄虫视作潜在的威胁。
当初教廷的求道者为了反抗,选择跟他一样穿灰色斗篷。
艾瑞克斯通缉教廷的人,把这条写在了特征里,所以,诺兰在黑市的时候才会被雌虫追击。
艾瑞克斯本来就有意管控雄虫,从小就跟安比来比去,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雄虫,而诺兰的出现,又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重启实验,百分百是存了管控诺兰的心思。
那么,重启实验之后呢……
见他似乎是想明白了,淡淡地补了一句:“艾瑞克斯准备在《雄虫管理条例》上签字。”
这段时间艾瑞克斯一直在忙这个,不然今天伯特也没有机会来找诺兰。
伯特将目光挪到诺兰身上。
诺兰的神色却始终淡淡的,专注地,平静地呷着杯里的白水,好像头顶悬刃的危机还没有手里这杯水重要。
二十六年过去了,他的心态早已无法恢复平静。
如今看到诺兰这个事不关己的姿态,居然还有几分愤懑。
但想想,不应该吗?
那边一直在注视着帝国,而帝国对这个关注着自己的庞然大物毫无知觉。
就像,人在注视搬家的蚂蚁。
伯特开口道:“那我就更不能回去了。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我回去了,那谁来……”
他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教廷护卫在门外:“殿下!”
怎么跟算好了似的,在他拒绝诺兰的时候出现。
伯特眼神里带着不满,但还是止住了话头:“有什么事?”
教廷护卫满头冒汗:“陛下请您去书房。”
雌父啊真是吓死他了,还好陛下及时回来了,说明白情况之后陛下也没有为难他,而是让他把伯特跟诺兰分开。
不过……殿下跟这位阁下,长得还真是像。
亲兄弟吗?
伯特回头看了看诺兰,发现这小子还在对付他那杯水,没有要再说点什么的意思,就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诺兰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你有五天时间。”
伯特唇角扯了扯。
诺兰没说五天时间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考虑还是用来准备离开。
按照那边人的性格,反正不是用来让他跟亲属好好告别的就是了。
伯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跟着护卫离开。
经过门口的时候,他跟看守的护卫交代,晚餐的时候给诺兰放一个草莓小蛋糕。
护卫是清楚诺兰食谱的,闻言眼神变得疑惑,伯特听到他们的心声:诺兰阁下今晚要吃两个小蛋糕吗?不会腻?
伯特:“……”
他感觉自己耳朵似乎好一点了,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后牙槽摩擦的咯吱咯吱声。
从见面开始,诺兰就一直在试探他。
等等……诺兰跟他对话的时候张嘴了吗?
他没有印象……
伯特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出声,那岂不是诺兰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能力,克制了其他想法,用脑海里的声音与他对话?
那就是说,他听到的只是诺兰想让他听到的。
那些不想让他听到的呢?
伯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身边的护卫有所察觉,冲伯特打手语:是不是皇宫里太冷了?
伯特听到他内心的声音:“二层气温调节开得很低吗?我没什么感觉啊。可能是殿下太久没出门,不太适应吧。”
伯特摇摇头,淡淡地说了声没事,跟着护卫下楼去了书房。
这边,诺兰正站在桌边,翻着桌上的预言书。
【伯特去见艾瑞克斯了,他显然是不想让你参加蝴蝶种实验,但他也没法劝动艾瑞克斯。】
诺兰没有回应先知灵魂,而是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身为社会的主体,雌虫牺牲了部分权利换来繁衍的机会。这部分权利将会被《雄虫管理条例》捞回来。】
——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的主体会舍弃自己的利益,去讨好依附于他们生存的菟丝子。早在很久之前,人类族群就解决了独身繁育的问题,虫族早就将这技术牢牢掌握在了手心里,而可以人工收集、加工的信息素,也早已不是雌虫依赖雄虫的理由。
——雌虫于雄虫是生长于血液里的臣服与奴性,帝国雌虫正在舍弃这部分阻碍他们进步的本能,这是好事。
【那雄虫呢?】
——强则强,弱则亡。
*
说没劝住,真的没劝住。
诺兰在皇宫里过了最后三天安生日子,在第三天的傍晚被皇廷护卫带上了飞行器。
跟着诺兰上飞行器的护卫至少有四五个,各个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两个守着门口,两个在操作台操纵飞行器,一个在诺兰身边,紧紧盯着他。
饶是如此,诺兰手上还是被扣了一副银色的电子手铐。
法廷押解杀人犯都没有这么紧张,诺兰在心里笑了两声。
准备花了一点时间,汇报任务又花了一点时间,再加上艾瑞克斯防着诺兰暴起,特意编造了一点小借口,飞行器真正起飞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艾瑞克斯的谎言太过拙劣,至少诺兰是不相信今天晚上自己就要因为跟教皇有过几句话的交情,就要被送去教廷跟教皇面对面谈心的。
诺兰坐在飞行器后排的座位上养神,身边护卫正襟危坐,呼吸都不由得紧绷,严阵以待。
被护卫的紧张感染到,诺兰有些养不了神,于是他主动挑起话头:“你们很不喜欢研究院?”
护卫一愣,不知道诺兰这话什么意思,只能一边斟酌着,一边缓缓地道:“……不算喜欢。”
“为什么?”
“没有雌虫会喜欢研究院,那里比监狱要可怕得多,里面大多数研究员就像被关在疯人院的疯子。”
“嗯?”
护卫说:“或许会有些不明真相的雌虫会喜欢他们,但相信我,没有一个跟他们接触过的雌虫会不感到害怕。”
护卫慢慢打开话匣子,跟诺兰诉说自己在研究院当值过的经历。
通过他的话,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法廷教廷皇廷和议员都有属于自己的护卫,而研究院这个雄虫最多的地方反倒没有护卫了。
没有人会蠢到去惹一群掌握着帝国尖端军事科技的雄虫,曾经有不要命的雌虫试图招惹过研究员,他们的下场……
护卫似乎是不太愿意说,眼里出现了不堪回首的神色。
诺兰也没往下追问,而是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去研究院?”
护卫下意识想叹气说句还不是没办法要押送重要目标,但话到嘴边又猛地回过神来。
如果他没记错,诺兰就是他们要押送的目标吧?
只是他刚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听见金属撞击的一声轻响,紧接着头后颈一疼,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