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毓秀宫,沈天娇吃了点东西,这才算是元神归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吃饱喝足了的沈天娇,躺在美人榻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最后还是在琼娘的再三催促下才起身沐浴。
趁着给沈天娇擦头发的时候,琼娘问道:“你方才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了?”
“啊!”都快要睡着了沈天娇,迷迷糊糊的抬头看着琼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嗐!”沈天娇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说道:“你不觉得如今云离,只是外表看起来一片繁荣蒸蒸日上,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慢慢的腐败堕落了。”
琼娘给沈天娇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别处不说,单说就这宫里,都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却能堂而皇之被摆到明面上的事情呢。”
千里大堤,毁于蚁穴,蛀虫尤其是那些看不见的蛀虫才是最可怕的,现在的云离国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外表挺拔,其实内里早就被蛀虫蛀的千疮百孔,只需要一场大风便会倒下。
“如果我想要改变现状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前世那种无力改变现实的挫败感又回来了,沈天娇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试试又不会死人,即使到头了什么也改变不了,那至少我们努力过不是吗?”
“那个人有多无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些年若不是你在暗中帮他处理朝政,皇帝的宝座怕是早就已经易主了。”
“其实这次李斌举兵造反,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只是经此一事,国若还无明君治理,怕是从此再难有安宁了。”
琼娘这话说的让沈天娇的心里突生了几分紧张感,“你,你这是何意?”
琼娘直视着沈天娇的眼睛,“我能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觉得你比那个狗东西更适合行君王治理之职罢了,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吗?”
沈天娇条件反射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抬头摸了摸琼娘的额头,“这也不烧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
琼娘打掉沈天娇的手,没好气的看着她说道:“我好的很,没发烧。”
“那你这难不成是中邪了?”刚才那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沈天娇也许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是这话从琼娘的嘴里说出来就让她觉得不对劲儿。
琼娘出身于百年簪缨世家,从小就被教导的循规蹈矩,长大后入了宫,又是被各种宫规束缚着,行事为人虽然不能说是像原身沈天娇那样一板一眼的,但是出格的事从来也没见她做过,现在开口竟然就是要沈天娇造反取代李睿去做女帝,这要不是沈天娇亲耳听到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好的很,你用得着这么吃惊吗?”琼娘看着沈天娇,脸上带着一副‘你很没见识的表情’,“怎么我在你心里难道就如那些世家大族的千金大小姐们一样,毫无见识,一辈子就知道相夫教子,为了丈夫儿女活着?还是冯媛媛那种无脑子的,为了家族的利益不顾一切的使尽手段争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自己把自己当做玩意,卑微又下贱的苟活一辈子?”
“那倒真没有,只不过看令尊令堂的为人,你应该也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咱们相处这些年,我也没见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啊,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呢?”沈天娇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琼娘了,温婉恭顺的外表之下,到底有着怎么一颗超然不为世俗所束缚的心呢?
琼娘起身给沈天娇和自己都倒了杯水,把手里的水杯递给沈天娇之后,这才说道:“是啊,我爹娘都是端方守礼之人,从小他们也是这么教导我的。可能我大概天生就是个异类吧,表面恭顺乖巧,其实骨子里却是叛逆的很,只不过是被环境所束缚不能表现出来而已。”
“我今日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大长公主,我年幼时在宫中曾见过她的风姿,明明是个女子,可气度和能力却不输给任何一个男子。”
“她站在那些男子中间,就像是一道光一样,耀眼明艳无人能及,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有朝一日我能如她那般,不被拘在深宅后院里,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肆意的活着该有多好。”
“还有如今北狄的塔塔尔女王,她当年被送到云离和亲的时候,我也曾有幸一睹芳容,那同样是一个明艳张扬,也极有主见个谋略的女子,那个时候她和亲未果,别人都觉得可惜,但是我那个时候却觉得很庆幸,她可以不被那场政治联姻所束缚,还能够有机会做她自己。后来,她做了北狄的女王,我一点儿都觉得惊奇,因为她本该如此。”
“以前读史书的时候,上面记载的前朝女帝霍英英,都是说她如何残暴,如何荒淫无度,如何如何的不好,却从不说她如何的英明神武,御驾亲征大破敌军收复失地,如何颁布改革政令,让百姓们摆脱了繁重的赋税,可以休养生息增强国力,又如何改革官场制度,打破了只能以世家大族官位世袭的制度,让普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可以参加科举,择优而录入朝为官。”
琼娘的话让沈天娇深有感触,这个时代对男子从来都是大度宽容的,对女子却是苛刻残忍的。
男子做什么事,都可以被接纳认可,但是女子这一生却都只能居于后宅,被诸多的规矩束缚着,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稍有差池,便要受尽千夫所指。
前世她还是楚清歌的时候,虽出生在武勋世家,没有被那么多的规矩束缚着,但是当她被迫要替父出征上战场御敌的时候,那些人的诋毁和羞辱,她到现在都还记得,仗打赢了,她在那些人的嘴里就成了张扬霸道不可一世的混世魔女,仗打败了,她便是那些人嘴里恕无可恕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这个世道对女子的确是太过苛刻,所以我才想要改变这个世道,让女子们也可以拥有像男子们那般的生活,可以读书,经商,甚至入朝为官,每个人都能有平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
“至于取代李睿做什么女帝,这种事我从未想过,也不愿意去做,倒不是怕人言可畏,只是不愿意被另一个身份所束缚,我的梦想是能让云离的国力增强,至少在百年之内,让四围列国不敢觊觎,让百姓们可以不受战乱之苦,能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然后我便功成身退事了拂衣去,做个自由人去流浪四方,好好的看看云离的大好河山风土人情。”
这是前世楚清歌与那个人的约定,前世她没有做到,重活这一世她一定要做到,即使那个人不在身边了,她也想完成前世的约定,不把遗憾带到下一世。
“不过虽然我不想做女帝,但是我可以培养一个适合做那个位置的人,来代替我帮我实现我的宏图大业。这样即使我不在,依然能有人能坚守住初心。”
“你是说沐儿?”琼娘眼里的光柔和了许多,孩子是她的软肋,到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
“是,所以以后你一定要用心好好的教导他,他才是那个承载着无数人希望的人。而你和我,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就要砥砺前行,为他扫平一切的障碍和阻隔,助他完成大业。”
沈天娇的眼神透着坚定,虽然前方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但她一定会不畏险阻,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停下她前行的脚步。
“好,我们一起。”琼娘也被沈天娇的情绪感染了,心里暖暖的充满了希望和勇气。
“今天这日子不该喝茶,应该喝酒才是。”沈天娇嫌弃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她虽不是好酒之人,但却是个性情中人,今天高兴,不喝点儿酒总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
“行,这茶不喝了,换酒。”琼娘也是个豪爽之人,今天先是在康宁宫看刘太后和冯媛媛,何婉莹吃了瘪,出了口压在心里多年的恶气,后又是在御书房里收拾了张子清,接着又送大军出征平乱,高兴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好像不喝点酒真的说不过去了。
沈天娇此时困意全无,精神起来了,“春潮,去,取一瓶,算了今天高兴,多取几瓶好酒来,咱们几个今日不醉不休。”
“哎,奴婢这就去。”春潮高兴得应着,欢快的小跑着去拿酒了。
很快几个丫头就在院子的小花园里摆好了桌子,放上了水果,点心和酒。
看着闹腾欢快的小丫头们,沈天娇的心情也大好,“来,今日咱们没有主仆之分,大家都坐下来好好的喝顿酒。”
小丫头们也不扭捏,听话的坐了下来,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康宁宫的事春潮回来就说给她们听了,她们心里都为自己的主子高兴,从此以后这宫里就没有能再欺负她们主子了。
沈天娇喝着酒看着眼前的几个小丫头和琼娘,笑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眼前这番情景,才真的叫活着啊,肆意,随性,真好啊。
沈天娇酒量很好,没想到琼娘的酒量也不差,其余的四个小丫头,除了春潮还清醒些,吵着要去给沈天娇煮醒酒汤以外,剩下的那仨,都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行了,春潮,带她们下去休息吧,我都没醉喝什么醒酒汤啊,去吧,回去睡吧,我和琼娘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别在这儿吵闹打扰我们了。”沈天娇叫了人来,把几个小丫头都带下去休息了,她和琼娘也换了地,跑到假山上坐着醒酒。
“你要先从宫里动手了吗?”琼娘是个聪明人,不用沈天娇多说什么,就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嗯。”沈天娇有些头晕,便靠在了琼娘的肩上,“这宫里如今太复杂了,各个宫里的势力混杂,这不是件好事,就是这毓秀宫里,那位也不知道安插了多少他的人,前些日子我虽然清理了几个,但那终归只是凤毛麟角,还有多少隐藏着在暗处不为人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我们想要掌握先机,就必须要建立一个健全庞大的情报网,只有把后宫控制在我们的手里,那些人才没有兴风作浪的机会,这样会省去很多的麻烦,也能更好的控制那个人。”
她们现在前进的最大阻力就是李睿,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搅屎棍,若是不能掌握他的动态,难保他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将她们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琼娘沉思了一下,说道:“你可信我?”
沈天娇笑了,“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把你救出来,又何必在这儿跟你说这些呢?”
“好,你信我便好。宫里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做,我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把情报网建起来。”琼娘看着沈天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那你就去做呗,不用操之过急,慢慢来就行,这种事急不得的。”沈天娇直起身子,看着琼娘说道:“你我今日既然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的盟友,那便是可以以命相托,是能把背后交给对方的人,所以你可以无任何的顾虑,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心里若有疑虑,都可以来找我当面说清楚。”
“好。”琼娘鼻子一酸,便红了眼眶。
“哎,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裕丰粮行是那位户部尚书家的?”沈天娇看着琼娘,眼里满是求知欲。
琼娘低头笑了笑,扶住沈天娇说道:“下去吧,该回去休息了,路上我告诉你。”
琼娘扶着沈天娇两个人下了假山,琼娘这才说道:“这件事还要多亏我那个不争气的叔叔,他以前跟这位张大人是生意伙伴,两个人可没少在一起投机倒把做坏事,那裕丰粮行,我叔叔也参过股,为了这事,我父亲还罚过他呢。”
“那这么看来,代来日我还要好好的谢谢你那位叔叔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寝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