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暗室,谢渊显得很平静,曾经这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是他的噩梦,如今却显得那样契合,他双腿不便行走,只是靠在暗室的墙根边。
原本侍卫是将他放于床榻上的,可他却选择爬到墙根边靠着,他不想沾染司马清的床榻,那令他无比恶心。
“公子您,您这是何苦?”小蛮听说谢渊又被关进暗室,赶紧疏通关系来见他一面,事实上司马清知道她来,故意放了一马,他也很想知道谢渊在想什么,想着或许谢渊会告诉小蛮。
可见了谢渊后,小蛮才觉得事态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谢渊的神色太平静了,连常人被关进寒凉之地的基本反应都没有,何况谢渊最怕冷了。
“我没事,你快走吧,我不想连累你。”谢渊勉强一笑。
“公子也知道殿下的脾气,何苦和他对着干呢?”小蛮忍不住劝道。
“不和他对着干就会安然无恙吗?”谢渊反问她。
小蛮怔愣片刻,叹息道,“我在长乐宫当差数年看得出殿下心里是有公子的。”
“可我心里却没他了。”
“公子……”小蛮感受到了浓烈的悲伤,她忽然觉得谢渊和之前判若两人,似乎有种深深的绝望在内心酝酿,让人心酸。
“你先走吧,我不想连累你。”谢渊抬了抬手。
“公子何必和殿下对着干呢?公子这般聪慧怎会不知殿下的脾气?您还年轻和殿下的日子还长,总这样针锋相对,吃亏的还不是您?”小蛮犹豫一阵,还是出言再劝。
门缓慢阖上,谢渊盯着房梁,眼眶渐渐湿润。
“是啊,吃亏的是我,始终是我,可逆来顺受也会吃亏,不如针锋相对起码落个心里舒坦。我本不是恭顺的人,却被他一步步逼的连反抗也不会了,有时候对镜自问,也觉得惭愧,我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吗?活像个深闺怨妇,这样的日子我是真的倦了累了,不想再过了。”
“可……可是……日子总归还是要过啊,咱们做臣子做奴才的,本来就要受主子气啊,公子又何苦钻牛角尖呢?”
谢渊沉默不语,他明白小蛮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想继续屈辱地活下去,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愿再卑躬屈膝。
“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此地不宜久留,一会殿下知道了,又该责怪你了。”谢渊笑了笑,打趣道,“你也别担心,我这人命硬,阎王爷不敢收的。”
“公子……”小蛮欲哭无泪,最终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禁室再次安静下来,谢渊望着漆黑的房顶沉默不语,终于明白,原来人在最绝望最伤怀时,是没有眼泪的。
随即自嘲一笑,夜风微寒,禁室也变得更加寒冷,可他却丝毫不觉,心内有团火,猎猎燃烧着,直叫人心里发烫。
……
行宫外,谢君离等候已久,即使被寒风吹得低咳,也没有避风歇息的意思。
他比谢渊经历得多,对于君君臣臣早已看透,和皇家的人谈情原本就是奢想,只有断了妄念,人才会活得舒坦。
年轻时他也反抗过,甚至不惜躲到宫外,结果呢?还不是被找回来,继续在君君臣臣中兜兜转转,认命了就会放弃挣扎,放弃挣扎了,才能在喜怒无常的君主手底下活下来。
晋临帝收拾好行装出来时,见谢君离站在风里瑟瑟发抖,眉头皱了皱,“怎么不去轿子里等着,偏喜欢站在冷风里,明知自己身子不好,要是病了可怎么办。”
“那样不合规矩。”谢君离微微摇头,“咳咳……陛下这是可以出发了?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晋临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身子弱,还是随朕上车吧,回宫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臣还撑得住,那样不合规矩。”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晋临帝拍拍他的肩膀,率先登上龙辇,而后伸出手将他拉上车。
谢君离垂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拒绝。
“怎么了,不舒服?”
晋临帝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
谢君离摇头,却忍不住又低咳几声,胸腔内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拼命咽下,可鲜血仍从唇齿间溢出。
晋临帝吓了一跳:“怎么病了也不说。”
“陛下不必担忧。”谢君离按住他的手背,“臣无事。”
上了龙辇已经是僭越,若再用了陛下御用的御医,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和陛下有什么。
晋临帝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不由责备,“你啊,放着朕的皇夫不做,偏要做太傅,吃力不讨好,真不知该怎么说你。”
“臣不愿……咳咳……成为陛下负累,朝堂之上也能帮陛下一些……咳咳……”谢君离说完,又低低咳嗽两声,鲜红的血珠子沾染上苍白的脸颊。
这话晋临帝听来十分受用,忙替他擦掉血迹,叹了口气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尽管放心,待回京之后,你就好干歇着,朝堂上的事交给朕。”
谢君离淡笑:“多谢陛下厚爱。”
“好好歇着,睡一会,等到了宫中朕再叫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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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宫门,晋临帝扶着谢君离从车厢里下来,一众宫女太监跪伏在阶前高呼万岁,谢君离面色惨白地靠着晋临帝。
晋临帝亲自扶着他进了宫门,又送他到内殿,这才吩咐太医为他诊治。
太医很快来了,谢君离躺在榻上任由太医把脉。
太医替他探脉良久,脸色愈发凝重。
“如何了?”晋临帝坐在床沿,目光灼热地望着他。
“回禀陛下,太傅身体极虚,又受了凉,只怕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调理了。”
晋临帝松了口气,“赶紧去开方。”
“臣斗胆问一句,太傅近日可曾动过武?”
闻言谢君离一阵慌乱,对上晋临帝打量的目光才强自镇定,“我气虚体弱,哪里能动武?”
“那便是了。”太医捋了捋胡须,神情复杂,“太傅气血不足,身体虚弱,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可若行房中事,恐怕也会……。”
晋临帝呆住。
半晌之后,他突然暴喝一声:“滚出去!”
“是,老臣告退。”
太医带着药箱走了,谢君离望着晋临帝的目光羞愤难当,晋临帝亦望着他,充满了打量。
他在行宫数月,不曾与谢君离行房,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谢君离动了武。
虽然有可能是谢君离和别人行过房,但他依然愿意相信是动了武。
会是什么情况呢?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以调动暗卫的太傅动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