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丁丁,听说你今儿个成婚,我特来讨喜糖咯!”我一路小跑至小丁丁家,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今儿个虽说日头不毒,可这一路奔来,心里头莫名的发慌,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到了他家门口,只见那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像一只巨兽张大的嘴巴,门环上的铜绿在微光下幽幽闪烁,透着股子陈旧与死寂。
迈步进院,空无一人的寂静如冷水兜头浇下,把我那股子热乎的喜气冲得一干二净。院子当中,那顶大红色的花轿突兀地摆在那儿,红得刺目,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轿身的绸缎料子本该是柔滑的,此刻在这诡异的氛围里,却仿佛凝着一层霜,硬邦邦地透着寒意。我满心疑惑,伸手撩开轿帘,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干呕。里头空空如也,莫说是新人,连个喜字贴纸都寻不见,只有角落里耷拉着一缕不知从哪儿来的黑色丝线,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像极了吊死鬼的吐舌。
我在他家各个屋子兜兜转转,从堂屋到厢房,高声呼喊着小丁丁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惊起几只蛰伏的蝙蝠,扑簌簌地在我头顶乱飞,险些撞个满怀。天色愈发暗了,浓稠如墨,恐惧如同藤蔓一般缠上我的四肢百骸,我不敢再多逗留,拖着像灌了铅似的双腿,匆匆离开了这阴森之地。
等回到自己那间破旧茅屋,我“哐当”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刚缓过神,手往兜里一伸,竟摸出一把喜糖!我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着拿起一颗,这糖纸黏腻腻的,像是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浸过,上面印着的“囍”字,殷红得如同刚从伤口里涌出的鲜血,红得扎眼,红得让人胆寒。
正诧异间,“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我头皮发麻,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凉飕飕的。我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挪向门口,紧张地透过门缝望去,一双精致的红色绣花鞋映入眼帘。那鞋面的红,恰似地府彼岸花的颜色,红得凄厉;鞋面上用金线绣着的牡丹,花瓣繁复,此刻在微光下却诡谲闪烁,花蕊竟像是一双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而绣鞋之上,却不见来人身影。
“谁……谁啊?”我壮着胆子问,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在屋里嗡嗡回响。回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仿佛在为这恐怖的夜打着鼓点。犹豫再三,我关上门,插上那根摇摇欲坠的门闩,又搬来一张缺了条腿的凳子抵住门,手忙脚乱中碰倒了桌上的茶碗,“啪嗒”一声碎响,吓得我差点叫出声。
我回到卧室,和衣躺下,紧紧拽着被子蒙住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黑暗中的床顶,大气都不敢出。半夜,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像有无数双冰冷的手伸进被窝,我猛地惊醒,恍惚间,窗外似有黑影。我浑身颤抖,牙齿咯咯打战,慢慢凑近窗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隐约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黑影。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那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竟是一双悬空的红色绣花鞋,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鞋尖微微向下,滴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滴、两滴……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摊,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味。兜里的喜糖硌着手,我哆哆嗦嗦地拿出来一看,糖纸不知何时已被血渍浸透,那“囍”字愈发狰狞。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一睁眼,脑袋被一块红布罩住,那红布粗糙且冰冷,带着股子土腥味,像是刚从坟里挖出来的。伸手扯下,惊觉自己身处那顶花轿之中,耳边响起一声悠长的“起轿!送新娘!”声音仿佛是从地府深渊传来,拖得长长的,带着无尽的哀怨与凄凉,又像是被无数冤魂扯着嗓子喊出的。我惊恐地探出头,前方几个轿夫身形僵硬,他们的脊背佝偻着,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垮了脊梁。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泛着青灰色的光,嘴唇干裂,嘴角还挂着丝丝缕缕像是尸液的东西,随着轿子的晃动,晃晃悠悠地欲滴未滴。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僵硬,每走一步,脚下都扬起一阵尘土,那尘土中,竟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纸钱,白色的纸钱如同破碎的灵魂,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肩头、发梢。
路边一辆车戛然而止,车灯光惨白惨白的,像鬼火一般晃眼。驾车人目光直直地锁住花轿,眼神空洞而死寂,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我的仆人小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平日里那圆乎乎、透着机灵劲儿的脸,此刻在这诡异的光线下,却显得格外狰狞。他的笑容扭曲而夸张,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排森然的牙齿,牙齿上还挂着丝丝肉屑,牙缝里塞着暗红色的不明物。他一路小跑到那人跟前,“先生,吃糖!”声音又尖又细,划破夜空,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驾车人回过头,目光扫向花轿,却像穿透了我一般,视而不见。可我分明瞧见,他那张脸,竟与我一模一样!他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呆滞,像是被操控的木偶,只有嘴角微微下垂,透着一股子绝望与哀伤。
慌乱间,我手肘碰了下轿门,那原本紧闭的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声音在这寂静夜里格外刺耳。我不及多想,冲出去朝着林子狂奔,黑暗如墨,仿佛要把我吞噬。四周的树枝像一只只鬼手,疯狂地拉扯着我的衣衫,尖锐的刺划破我的皮肤,鲜血渗出来,瞬间被冷风冻得冰凉。脚下的枯枝败叶被我踩得“嘎吱嘎吱”响,每一声都像是催命的鼓点,伴随着我的喘息声、心跳声,奏响一曲死亡的乐章。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座亮着灯的屋子,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像是鬼火闪烁,我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冲过去敲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下午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站在门口,他的身形比之前看到时更加佝偻,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眼神空洞得如同两个幽深的黑洞,直直地盯着前方,对我的到来毫无反应。小福从他身后闪出,此时的他,身形似乎变得高大而扭曲,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排森然的牙齿,牙龈红肿,渗着血,“你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地狱传来的诅咒。我低头,双脚不知何时穿上了那双红色绣花鞋,鞋面上的金线,仿若扭动的血蛇,蜿蜒着、盘旋着,寒意顺着脊梁直蹿头顶,我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