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铜仁,往昔岁月,朱砂矿脉蜿蜒于深山峻岭。那九十年代,穷厄如影,附于诸多寻常人家。矿场周遭,时有孩童蹑足穿梭,仿若狡黠狸猫,潜行于明令禁行之地,只为捡拾那遗落的一星半点矿屑碎渣,换得几枚铜板,补贴家计,行径恰似暗夜盗影,惴惴然又决然。
有户人家,长女年方十七八,生得眉眼灵动,性子爽利坚毅,虽衣衫素旧,难掩周身朝气。家中二弟尚幼,常如雏鸟依傍其旁。每赴矿途,不敢涉足坦荡大道,只因矿卫巡查严苛,稍有不慎,便遭拘拿斥骂。故而,那蜿蜒隐蔽、荆棘丛生的僻径,成了她们的必经之路。两旁山壁陡峭,怪石嶙峋,恰似狰狞兽口,择人欲噬。
那日,姐弟三人又循旧路。行至半途,俩幼弟不知缘何争执扭打,哭闹声惊飞林鸟。姐姐心急如焚,飞身拦护小弟,引得大弟怒火攻心,愤懑之下,猛力一推。刹那间,山路仿若张开血盆大口,姐姐足跟一滑,整个人如断了线的纸鸢,直坠悬崖。幸得崖边几丛荆棘稍作阻拦,上半身勉力搭于崖岸,下半身悬空晃荡,岌岌可危。
“姐姐!姐姐!”俩弟弟瞬间吓丢了魂,涕泪横飞,奔至崖边,小手死命揪住姐姐臂膀,小脸憋得紫红,牙缝里挤出嘶吼,试图将姐姐拽回安全之地。可那稚嫩之力,如何敌得过地心引力,姐弟三人哭声凄惨,回荡山谷。
恰此时,一道身影仿若鬼魅,自崖壁幽暗中攀援而上。此人 naked 着身,肌肤青灰,泛着冷冽幽光,恰似岩间凝铸的精魂,一头利落平头更添诡异。俩弟弟抬眸一望,惊得三魂七魄俱散,“怪物啊!”凄厉惨叫划破长空,丢开姐姐双手,屁滚尿流地朝家奔去,边跑边号:“爹!娘!有妖怪害姐姐啦!”
待父母心急火燎赶来,崖上唯余疾风呼啸,空荡寂寥,女儿踪迹全无,那怪人仿若从未现世,唯剩崖边几缕凌乱发丝,似在幽幽诉说变故。夫妻俩瘫倒在地,悲恸哭声撞碎在山壁。央了众多乡亲,火把蜿蜒如蛇,探遍崖底每寸土地,却只见云雾缭绕,哪有女儿半点影踪,众人皆摇头轻叹,料定此女凶多吉少,劝夫妻节哀顺变。
岂料,一月后,女子竟如游魂般归来。衣衫褴褛,发丝蓬乱,目光呆滞,仿若被抽去灵智。父母惊愕交集,母亲颤抖着上前,轻抚女儿面庞,泪如雨下:“闺女啊,你这是咋啦?遭了啥罪哟!”女子仿若未闻,死寂般沉默,稍有触碰便如受惊吓的困兽,疯狂挣扎。往昔那伶俐活泼、笑语嫣然的模样,似已葬身崖底,归来的只是具失魂躯壳。
此后,女子仿若换了个人,日间默默操持农活,动作机械重复,闲暇便往矿边徘徊,弯腰寻石,一语不发。父母瞧在眼里,疼在心头,却又无从劝解。直至七八月后,女子身形悄然隆起,母亲瞧出端倪,趁夜将女子拉至昏暗角落,压低声音,惶惶问道:“闺女,你这肚子……可是那遭天谴的事?”女子垂首,泪簌簌滚落,默认了这不堪揣测。
父亲知晓后,雷霆震怒,面皮涨得紫红,青筋暴跳:“家门不幸!丢人现眼!这孽种留不得,要么拿掉,要么你自个儿寻个了断,莫要辱没了咱家祖宗!”言罢,摔门而去。母亲心疼女儿,紧拥女子啜泣:“儿啊,莫听你爹胡咧咧,七八个月了,打胎太险,娘舍不得你遭这份罪。”
孕期却诡谲漫长,别家十月瓜熟蒂落,她这肚子愣是毫无动静,熬过一年又一年,直将父亲耐心磨尽。父亲羞愤交加,禁她外出,幽囚屋内,仿若这般便能锁住家丑。
终于,分娩阵痛袭来,屋内慌乱一团。老远请来的接生婆满头大汗,口中念念有词,忙活半晌,婴儿啼声骤响,却如寒夜枭鸣,令人毛骨悚然。众人望去,只见那婴孩周身黑青,人面猴相,阴森煞气四溢。女子耗尽气血,气若游丝,惨然一笑,阖目而去。母亲昏厥倒地,父亲悲恸化为盛怒,瞪着那怪婴,咬牙切齿:“妖孽!”正欲下手除害,家门轰然爆开。
一巨物闯入,身形足有两米,仿若岩山化形,肌肤粗粝如石,纹理纵横交错,恰似大地龟裂之态。进门便搡开夫妻二人,大步跨至床边,一把抄起婴孩置于肩头,转身欲走。
父亲睚眦欲裂,抄起柴刀,怒吼:“还我女儿命来!”吆喝上几个挚友,持刀携枪追出。众人如怒兽,转瞬追上那怪人。刀枪齐下,却似砍剁顽石,火星四溅,怪人仿若不觉,稳步前行。众人惊愕,攻势渐颓,满心俱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这……这究竟是啥怪物!”有人颤声惊呼。
老哥牙关打颤,却强撑着喊道:“甭管啥,今儿个定不能让它跑了!”
一路追至矿山深处,路愈发艰险,怪石嶙峋如獠牙,众人脚步拖沓,渐要跟不上。父亲眼珠通红,夺过土枪,于十来米外猛然开枪。
枪声震破死寂,怪人终于驻足,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众人逼来,每一步皆似踏碎众人胆魄。待到三四米处,怪肩上婴孩陡然啼哭,那声音仿若鬼哭狼嚎,刺人耳膜。怪人却停住,轻轻拍哄婴孩,继而缓缓伏地,众人瞠目结舌间,只见他身躯竟与山石相融,转瞬化作一块奇异巨石,石上纹路仿若人形,恰似怪人嵌入其中。
众人呆愣半晌,才战战兢兢上前,刀砍斧剁,唯见石屑纷飞,那怪人就此消失不见,只剩这诡异石影,于矿山迷雾中缄默无声。
多年后,女子二弟离乡赴闽,闯出一番天地。那老哥每与人讲起这段往昔,听者皆悚然动容。若遇不信者,老哥挑眉冷笑:“哼,小子,莫要不信!夜里约上当年那帮伙计,围坐一盏昏灯,让他们跟你唠唠,那夜深山追怪,真真切切,管教你寒毛倒立!”言罢,众人皆噤声,仿若那青灰色身影仍隐匿暗处,幽眸凝视,铜仁矿山自此更添几分神秘怖色,风过林梢,似有呜咽幽泣,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