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张某人,询问道:“汝以为,军中何人可当使者…”
“非元图先生...”
“主公不可…”未等张既把话说完,一些军中将领立即跳了出来。
孙观更是义愤填膺道:“大帅,此策不可,若按张既之言,我等与那懦弱的卖国者有何区别?”
“我军今日割地服软,若来日鲜卑再犯,那时若何,难道要再度行贿赔款?”
孙康亦出言道:“大帅,胡人贪婪无度,以地饲狼,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今日贿赂一城,明日贿十城,鲜卑屡得利,必然屡来侵,我等将寝食难安...”
“嗯!”李信颇为意外的瞥了眼孙氏兄弟,士别三日,真当让人刮目相看。
没想到三月不见,二人竟然有了这般见识,乃良将风范...
苏洵六国中论亦言: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
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
祖宗疆土,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以上虽然不是六国破灭的根本原因,但无限的妥协退让,乃至割地赔款,贿赂敌人...
无疑助长了秦国的贪婪,与侵略无度的本性,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六国的败亡...
道理是相通的,越往上越相通,孙康兄弟或许没看过六国论,但却能领悟事件本身的一些道理,这种见识不可多得...
孙康见大帅动摇,再接再励道:“战国时,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
“然赵王怯懦,谗诛李牧,贿以秦,日削月割,以趋于亡,身死国灭...”
“其空有武力而不用,有将勇而不行,可谓智力孤危,存亡之理,...”
“非也,非也!”张既眼见这些武夫越说越有理,越说越顺畅,立即跳出打断。
他先是向众人拱手,然后辩驳道:“古有佛祖高德,割肉喂鹰,感化其心…”
“今日,我等不过是施些金银钱财...牛羊贱婢...”
“且长城边地,皆为汉土,慷他人之慨,惠以胡人,其得好处,自然感恩戴德...”
“什么狗皮仏阻,简直一派胡言!”此言一出,孙观等人逆血上涌,尽皆怒目而视,似要活吞了他。
这个时候佛家虽已东传,但是知者甚少,大都在南方交州徐州,或者皇室豪强等社会上层流传。
而昌豨、伊礼、孙观、吴郭、孙康等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夏军将领,自然不知什么割肉喂鹰,出言反对也是正常。
就连云中统帅臧霸,此时也不再沉默,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文士:“鲜卑人畏威而不怀德,此番南下,沿途奸淫掳掠焚田烧村…”
“北地百姓死伤枕籍,难道这些人,就白死了吗…”
“你这弱鸡不思破敌,反而弱言媾和,所谓割肉伺狼,恕霸不敢苟同…”
“是啊,主公,我军未败,安言纳贡求和…”
孙康等人,皆出言反对,自古以来战败者各地赔款乃是常态,但夏军未败之前还大胜一场全歼入境之敌。
若主公真采纳了割肉喂狼之策,那就相当于,像赵王那般,开了战胜者,却屈辱称臣的先河。
此必定铭记史册,到时不但李信被钉在耻辱的柱子上,他们这些将领,恐怕也落得遗臭万古的名声。
众人不敢质疑主公,只能将气撒在张既头上。
伊礼面色不善,质问道:“你这奸贼,献此愚策,欲陷主公于不义呼…”
“这厮长的…确实尖细…”
就连侍卫在侧,一向不苟言语的野人典韦,也目露凶光,不断的扫视着张既这根干柴棒,不满之溢于言表。
望着一众目露杀气,愤怒不已的军中将领,张既终于知道为何大人要让他背锅了。
以这些悍将的性子,若不是顾忌侯爷在侧,毫不怀疑自己可能会被撕成碎片。
这些悍将,手下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时尽皆面露煞气,目光冷冽,虎视眈眈的望着某人…
张既悄悄的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勉强稳住心神:“为人臣子,自当为主分忧,些许骂名,又算的了什么…”
“尔等莽汉,只知刀兵染血,却不知大战一起有多少将士牺牲殒命?吾献策退敌何错?”
“且尔等武夫只知反驳,欺负吾这文弱之士,却拿不出退敌之策....”
“你!”被反怼一通后,众将一时哑口无言,他们这些只知道刀口舔血的汉子,哪里说得过张既这种能言善辩之士,只能怒目而视。
军中将领被怼的无言,但逢纪却不干了,他虽然对策略没啥兴趣,但也不代表脑子转的慢。
他上前道:“主公,张既此策太过歹毒,与大义相背…”
“若真果真采纳,则天下士者共弃,于主公日后霸业不利…”
四百年大汉深入人心,各地有实者对大义这个东西还是很在乎的,从各部将领出言反对在到之前的王修抗令不尊,就可以看出一二。
张既的策略事实上没啥问题,但却让逢纪不舒服,甚至是恼怒。
这个聪明无处安放的馋人,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耻的了,但是没想到张既这家伙比他还险恶歹毒。
此去鲜卑大营割肉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估计他缝某人也落不得好。
名声这东西,有人在乎有人不在乎,李屠夫不惧恶名,逢纪同样也不惧小人之言,但遗臭万古的名声他不得不在乎。
夏军中人员复杂,脑回路也各有异样,有很多人感觉:不能万古流芳,其实弄个遗臭万年,也是不错滴…
毕竟,与其像那些愚民一样,浑浑噩噩的活,还不如奋起一跃,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但这里面,不包含饱读经书的逢纪,他也没有这个想法。
两国交兵打了败仗,然后有人出使求和,签订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协议,作为主使者肯定逃不过背锅骂名的下场。
更何况夏军还没输呢,你他酿的就怂恿主公屈辱求和,还要我逢纪出使,端的是用心歹毒。
亏自己以前对张既多有照顾,没想到转投贾诩后,竟然丝毫不顾往日情分,变得更加恶毒,这让逢纪心中恼怒不已。
张既、王充等人以前是逢纪手下的马仔,只是后来出了河套那挡子事,逢某人感觉这些个家伙难以驾驭,便推荐了出去。
心狠手辣的王充,被逢纪举荐给了主公,阴险毒辣的张既,被他推给了更毒的贾诩。
目地是让这两个不安分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但现在似乎有点棘手了。
逢纪狠狠的盯了老神在在的贾某人一眼,他自我寻思着老子也平日里以礼相待,也没得罪这这毒士呀,真当我好欺负。
聪明如逢纪,自然知道张既不过是推在表面上的靶子,贾毒士才是真正的主谋。
想到这里,逢纪不由再次向劝言:“主公,割肉喂狼,恕吾不敢苟同!”
“胡人向来狡诈凶残,蛇潭虎穴非善地,若诸位果真以为可以建功,那便由文和先生出使鲜卑大营也无不可…”
“怎么样,以祭酒大人的才学,想来鲜卑退兵不过反掌之间…”
说着,逢纪不着痕迹的扫了老狐狸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口舌之利,诩不及元图先生多矣,吾竟无言以对”贾诩直接口服,甘拜下风。
他表示论口才这里,没人是你逢纪的对手,这出使北方的任务,自然要遣你这样的能言善辩者…
“你!”逢纪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以甩衣袖就要骂酿!
“好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关键时刻李信制止了麾下人才相互攻讦之势,他看了眼逢纪,对其心中所想大概也能猜测一二。
出使和谈没什么,但若是屈辱求和,割地赔款,这等注定遗臭万年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如甲午战败,李鸿章就因为替老妖婆背了锅,兢兢业业辛苦操劳半生却落得一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死后也不得安生,最后更是被人从坟墓棺材里拖出来暴尸,不可谓不凄惨。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所以逢纪的气氛李信心中也能理解。
他扫了眼贾诩和张既,然后又环顾四周众将,冷然道:“退敌之事稍后再议!”
言罢,也不给众人辩驳的机会,直接带着一众亲卫下了城楼,只留下城上一众心思各异的文武。
待主公走远,众将也不再掩饰心中情绪,一个个以审视的目光不停的打量着某人。
孙康更是上前质问:“自与鲜卑开战以来,军中将士浴血舍命,无有退者!”
“你这弱鸡端坐后方悠哉自舒,无需上阵杀敌,为何言降…”
此番与鲜卑人大战,将军用命士卒浴血,其中流血牺牲不可谓不惨烈。
他们这些在前方直面刀箭利刃,的将士都不曾有过半分怯色,而张既这些端坐后方的文臣谋士却出策言降,他们怎能甘心。
没错,将士们把张既的求和看做是软弱的投降,其实细究起来说是屈辱请降也无不可,关键是怎么去理解,显然将士们有自己的判断。
城楼上,被众将虎视包围的张既,也是有苦难言,这黑锅有点重他实在有点扛不住。
但他又不能不背,微不可察的瞥了眼不知何时已经悄悄下城的祭酒大人,心中有了决断。
如今既然已经得罪了军中武将,张既也只能跟着贾诩一条道走黑。
他看着身前这群凶神恶煞:“哼,尔等若真有种,就不该在此欺负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而是去城外与胡人决生死!”
“若不是尔等无能,吾又何必出此下策,说到底还是你们这群将领...”
“你,老子今日便撕了汝这弱鸡!”
听到张既推卸责任,一向耿直的孙康直接忍不住了,他双目通红,跨步上前一把将这胡言狗贼提了起来。
“不可!”一旁的臧霸也及时上前制止了兄弟的莽撞:“孙康,将人放下…”
“为了这狗东西,触怒大帅,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