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啊,本来是意欲让朱威他们,拿竹帘儿四面围住车身的,”
朱礼瞧了瞧顾子谦的脸色,替他告诉顾怀氏说道:“结果,却被独孤姑娘临时拦下,只让痣儿她们,拿来了一层白纱,半垂、半卷地挡在了前面,又用细密的珠帘儿,遮住了其余的三面儿。”
“嗯,不卑不亢、圆融通达,独孤姑娘的举措,的确令顾某刮目相看哪!”
顾子谦十分满意地,颔首说道:“本来,以她的性格,我还以为,能够勉强坐上马车,便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可以圆满收场了。”
“不卑不亢、圆融通达?!”
顾子鲁惊异地瞪大了双眼道:“大哥,您的这份儿评语,是不是掺水太多了呀?!难道你忘了,在洛阳,她都是怎么对我的?就差没把那个下巴,扬到天上去了!我就没见过,比她还桀骜不驯的女子!”
“想必是因为,体谅公子的缘故吧!”
顾怀氏莞尔一笑道:“这几日我听大家的描述,再细品独孤姑娘的性情,深觉她虽则孤傲、冷清,但却最肯顾全大局,凡是为了必要之人和必要之事,便肯委曲求全,隐忍、谦让到底的。”
“那合着,我就是那个,不必要的人呗!!”
顾子鲁不悦说道:“哼!说穿了,不就是看人下菜碟儿,狗眼......”言至此处,忽觉众人的神情,皆都大为怪异,尤其是顾子谦和自己夫人的面色,更加难看,遂连忙改口说道:“呃,够、够眼力界儿!诶!——那什么,夫人、张先生,接下来的这一关,不是筹算吗?你们,怎么还不就座呀?”
“不急,那是第三关......”
顾怀氏正低声告诉他道,便见朱振宇和阿梨,已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就急忙随同着众人,起身施礼道:“公子、独孤姑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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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你就只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忍耐几分吧。”
朱振宇和阿梨在前来的途中,因见阖府内、外的上下人等,除了有要务在身的,无不都在窥探、议论阿梨,便深感不安地赔罪说道。
“没什么——哦,对了,朱公子,这两日,我听痣儿姑娘说,贵府之内,一处园林也不曾建造。并且,我留心看着,无论街巷还是宅院之内,皆无高大的花木假山、怪石盆景和鱼池、荷塘之类,”
阿梨淡然一笑,刻意转移话题道:“即便是少量的矮小花木,也是疏疏、朗朗,彼此绝不相连,想是为了杜绝贼盗藏身之患吧?”
“是啊,正是如此。委屈阿梨姑娘,这几日耳目无趣了,”
朱振宇歉意满满道:“好在几天之后,咱们就又可以海阔天空、绿荫满目,鸟语花香,自由自在了。”
“嗯,但愿朱公子能够心想事成,早日解脱。”
阿梨心想,自己不过才住在朱府寥寥数日,便已然觉得触目所及,皆是冰冷、呆板的华贵之物,全无半分的生趣可享,而朱振宇却是要长年累月、足不出户地,面对着这个超级奢华的大型“牢狱”,怪不得会一再“奋勇”出逃,是以饱含着同情之意地,一笑说道。
“唉!真是可怜这位朱公子了——难怪他走出门去,一见到美貌的女子,就那么失魂落魄、颠三倒四的。这位富甲天下的公子,日子过得,实在是‘困顿’得很哪!呵呵呵......”
之后,阿梨再一粗略打量车外,见所有的丫环,都和痣儿、明瞳等人一样,身材粗壮、容色偏丑,倒是那些夫人和小姐,以及管家的女眷,皆是身姿出众,容颜秀丽、各有千秋,更是不禁暗自偷笑道。
“独孤姑娘,今日难为您了。”
不一会儿,阿梨随同着朱振宇,走进了墙上挤满了人头,院子里几无落脚之处的“七星厅”内,依礼坐在了东侧的第二张座位上,就听顾子谦拱手赔笑道:“只因鄙府的几名下属,久闻姑娘的才干,心中不胜仰慕,是以,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场算术比试。”
顾子谦说着,便把手往对面一挥道:“哦,鄙府的管家朱信、杂物总管朱福、采办主管朱礼,您先前已然是见过了,至于余下的这几位呢,也是久仰您的大名。”
“诸位安好——”
阿梨见他话虽如此,却是并没有具体往下介绍,就主动起身施礼道:“顾二夫人、铁总管、张先生、流苏姑娘、小张先生,初次拜会,独孤这厢有礼了。”
“独孤姑娘客气了,小妇人(在下、小人)万不敢当。小妇人(在下、小人)拜见独孤姑娘。”
而顾怀氏和铁凤凰等人,也是急忙起身还礼道。
“阿梨姐姐,今日有幸相会,我的心中,无限欢喜——”
唯独顾流苏逾礼上前,拉起了阿梨的双手,满面笑容道:“姐姐,我好喜欢你呀!”
“流苏妹妹,久闻你的芳名,今日有缘得见,我的心里,也是一样的欢喜。”
阿梨见那顾流苏,身量既矮且瘦、头大颈细,额头饱满凸起,一双眼睛,出奇地又圆、又大,和其余四官的比例,颇不相称,论外貌,实在不是一个出色的佳人,但其目光莹然睿智,言行沉静、随性,但觉和自己说不出的投缘,便也是欣然一笑道。
“流苏,不得无礼!”
顾怀氏连忙用眼色示意流苏,退回到西侧的首位之前,施礼赔笑道:“小女唐突、冒犯了,还请独孤姑娘勿怪——有请姑娘,坐下说话吧。”
“没想到顾二先生那般丑陋、鲁莽的人物,也能得配,如此灵秀的女子。唉,这可真是好弓无好箭,良驹配痴汉哪!”
阿梨见那顾怀氏肤色白皙、细腻,温婉秀美,虽是年近四旬之龄,然则仍是风韵不减,与她夫君并肩而立,直如芙蓉伴曲柳的一般,别扭之极,心中不禁感慨万分,淡然一笑道:“顾二夫人言重了,多谢。”随后,便一边落座,一边含笑说道:“流苏妹妹,你也请坐。”
“是,姐姐同坐。”
顾流苏一笑而坐后,便真心实意地怅然说道:“唉,姐姐的容貌,真是令人羡慕啊——怨不得振宇哥哥,会是如此地待你。”
“咦,流苏妹妹往日里,总是老气横秋、一字千金的,今日,怎么颇多童趣之语呢?”
朱振宇不由得失笑说道。
“流苏妹妹此乃天然的一段真性情,与众不同,白璧无暇。”
阿梨对着她含笑说道:“与此相比,在下的区区皮囊,何足为道呢?听闻妹妹素日的所能,在下扪心自问,大约除了武功和诗词歌赋,这两种微末之艺,余者,皆都远远不如妹妹的才华。真心羡慕的人,理应是我才是。”
“嗯,姐姐说的,确是实情。”
顾流苏听阿梨说得真挚,便也是坦荡一笑道:“但妹妹的心里,还是艳羡不已——这大约,就是所谓的贪念作祟吧。”
“呵呵呵,彼此、彼此啊!”
阿梨拱手呵呵一笑道。
“哎呀,孤独姑娘,你和小女,就不要你羡慕我、我羡慕你的,净说些幼稚、可笑的话了,”
顾子鲁只听得颇为不耐道:“这是骡子是马呀,总得牵出来,溜溜才知道——夫人,我看这筹算一关,也该开始了吧?”
“是,夫君——独孤姑娘,请。”
顾怀氏用眼神请示过了顾子谦的意下后,起身施礼道。
“是。”
阿梨站起身来,但见众人皆坐,唯独顾怀氏和张一、张顺九站在各自的座位之前,并没有人出面,引领自己就座,于是,不复多言,自顾坐到了北面东数的第二张座位,默然相候。
“顾二夫人,请。”
张一见状,便含笑拱手道。
“张先生,请。”
顾怀氏也是微微一笑道。随后,就和张一父子,分别坐在了西二、西面与东面的位子上。
“哼!这主家儿还没尊让呢,她就毫不客气地,自己坐下了!”
顾子鲁大为不满地小声嘀咕道:“真是一点儿为客之道都不懂!”
“嗐,咱们朱府的当家主妇,又何必拘泥于凡俗之礼,反倒是果决合宜、恰如其分,才最为要紧。”
坐在他上手的铁凤凰,低声说道:“显然这第二关,独孤姑娘又是顺利通过了——别说流苏姑娘,就连属下,也都开始,有点儿喜欢她了。”
“嘁!我劝铁总管的话呀,切莫说得太早~!”
顾子鲁嗤鼻一笑道:“省得稍后,你被她打得满地找牙、灰头土脸之际,追悔莫及~!”
“呵呵呵......顾二爷,咱们还是闲话少说,且看台上的比试吧。”
铁凤凰傲娇一笑,不以为然地,转开了话题道。
“阿梨姐姐,今日我为评审。这算术的第一关,乃为不计时长的筹算之法——我知道姐姐不喜金器,所以,特为姐姐,备下了这具白玉的算盘,希望姐姐使来,能够顺手。”
顾流苏起身说道:“四位,请。”
“流苏妹妹,多谢了,这具算盘,我很是喜欢。”
阿梨一面道谢,一面和顾怀氏等人,在计时开始后,一同翻看着面前的票据,飞快地打起了算盘。
半刻钟后,顾怀氏和张一,先后停下了手中的金算盘,而阿梨则稍迟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分,和张顺九一起,停下了手来。
“哎呀,还好、还好,能和顺九一同停手,也算是难能可贵了,呵呵呵。”
朱福见状,呵呵一笑道。
“好什么好?那是顺九,让着她的吧?!”
顾子鲁撅嘴不乐道:“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丢不丢人哪,这还怎么震慑、服众啊?!”
“嗯,数字皆都准确无误。”
孰料,那顾流苏起身看了一眼四个人的算盘,却是坐下含笑说道:“故此,单以时长而论,顾二夫人和阿梨姐姐并列第一,张先生第二,小张先生殿后。”
“哎,这不对啊!”
朱福情急之下,站起身来,扬声质疑道:“方才众目睽睽,大家看得都很清楚,明明就是顺九和独孤姑娘并列第三的嘛,怎么会是殿后呢?流苏姑娘,你不要存心偏袒嘛!”
“是啊!”
“哎,怎么会这样呢?流苏姑娘这不是,睁着眼儿说瞎话吗?!”
“别胡说!!人家流苏姑娘啊,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她的人品哪,连老夫人都信得过,那,还能错得了?”
“是啊,内中必有缘故,咱们且再听听,里面的人怎么说。”
院内和墙头上的众人,议论纷纷道。
“福总管,流苏姑娘的评断,委实公允、合理,并无偏差。”
只听张一为顾流苏解释说道:“方才比试之际,我先是听闻,独孤姑娘和顾二夫人的运珠之声,并驾齐驱、不分上下,但只转瞬之后,独孤姑娘便明显地停滞了一霎,改为比在下的运珠之音还要稍慢,待顾二夫人和在下停手之后,又继续调整至和顺九相同——这分明是她谦让之故。流苏姑娘也只是从实而论,并非存心偏袒。”
“不错,张先生所言极是,”
顾怀氏含笑说道:“小妇人也是一样的看法儿。”
“哦~——看吧,我就说流苏姑娘,从来就没有出错的时候儿!”
“哎呀,顾二夫人的核算之术,那可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独孤姑娘能和她不相上下,真是了不起呀!”
门外又是一阵哗然议论道。而朱福,也在这片议论声中,讪讪然地坐了回去。
“那是!你也不看看,公子都是怎么招待她的——听说啊,顾大爷有意,想要替公子,求娶她呢!”
“是吗?那她不就是,咱们未来的当家主母了吗?......”
“不,流苏妹妹,平心而论,在下今日,实应排在张先生之后。”
阿梨耳力极佳,听得外面议论得十分离谱,连忙澄清说道:“适才我听顾二夫人的指法,颇有生疏之意,理应是许久不理此务了,若非如此,在下不可能和她齐头并进;而张先生的左手虽是闲着,却仍然下意识地微微而动,想来平时,都是左右开弓、一心二用的,此项技能,在下着实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