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宇见状,正待上前扶她起来,但那老婆子却早已自家爬起身来,伸手拍打着膝盖处,骂骂咧咧道:“好个晦气的女人!养了一只十八岁的老黑猫不算,还种的满院子的野草,真是邪门儿得要死!”
“好啊,你个老贱人,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朱若慈闻言大怒,反手把阿馗锁在了屋内的一只铁笼之中,自己则揎拳掳袖地,掉头疾奔而至道。
“呃......小侄朱振宇,拜见姑母大人——”
朱振宇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挡在了两人之间,使得那个“老贱人”能够趁机溜之大吉,躬身请安道:“姑母大人慈安荣寿,万事和顺、吉祥如意。”
“姑小姐安好。”
“姑小姐福寿康宁、万事如意,小人阿财,给您老磕头请安了!”
那顾氏兄弟俩和阿财也跟上前来,施礼问安道。
“哼!”
但那朱若慈却是面无表情,视若无睹地转过身去,步入房内,“砰”的一声,使劲儿地关上了房门道。
“启禀公子,看来姑小姐的怒气犹在,小人可不敢进去,白白地送死......”
阿财只吓得苦着脸,向朱振宇小声哀告道。
“顾大伯、顾二叔,请你们和阿财先到门外,等候片刻吧!”
朱振宇不以为意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食盒,淡然说着,独自上前叩门道:“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姑母大人,小侄朱振宇求见!”
“哼,进来吧!”
如此一连三遍之后,那朱若慈方才在屋内,冷冷言道:“我家的门外,又没有母狗和恶狼挡道儿,不许你进来,你只管鬼哭狼嚎些什么?!”
朱振宇默不作声地推门走了进去,就见朱若慈神情阴郁、面若寒霜地,端坐在堂屋正北面的长条宽塌上,其红润、丰满的脸上,厚厚地涂抹着一层劣质的胭粉,花白、稀薄的发髻之间,横七竖八地插了几支自制的木钗,身上穿着一套暗红色的旧罗裙,嗤鼻冷笑道:“哼,好啊,亏你还记得这里,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在呀!”
“还请姑母大人大度海涵,莫要怪罪小侄,”
朱振宇随手将两只食盒儿搁在了一旁,施礼赔笑道:“一切皆是祖父和祖母大人的临终所定,小侄的心里,也是万般地无奈呀!”
“噢~,所以说啊,此事荒唐、古怪得紧哪!”
朱若慈听了,便越发地拍着大腿,泪流满面道:“想我朱若慈,好歹也是他们朱府的长女,他们又何苦待我这般的无情呢?就连那顾氏的外嫁之女,都有资格回去探病、送终,偏就不准我去!!”
“还请姑母大人息怒、节哀,保重为上——”
朱振宇温言安慰她道:“往事已过,您又何苦念念不忘呢?”
“哎呀,我的好侄儿,你这话说得,甚是中听!那从前的事啊,可不是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吗?这往后啊,那朱家的基业,自然就是咱们母子的囊中之物了,”
朱若慈立马儿见好就收地破涕为笑道:“此刻,我本应高高兴兴、欢天喜地的才是,怎么反而流起眼泪来了,简直可笑得很!”说着,便就微微地嗔怨他道:“不过,振宇啊,既然事已至此,你为何还是不肯开口,叫我一声‘娘亲’呢?”
“诶~,姑母大人,这俗话儿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朱振宇却是心如止水地淡然拱手道:“为防授人以柄、变生肘腋,小侄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嗯,好儿......好侄儿,还是你心思缜密,虑事周全。”
朱若慈深以为然地颔首赞同着,咬牙切齿道:“振宇啊,如今你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就连他们朱府的老宅,都有能为变卖、转换了,那何不索性再霸气一回,下令将那铁凤凰活活儿地杖毙,替我好好儿地出一出,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啊,对了,姑母大人,前几日,我命人悄悄儿送过来的那五只大箱子,你可都收到了没有啊?”
朱振宇连忙岔开了话题道。
“哦,收到了,你莫担心——”
朱若慈笑眯眯地点头说道:“就只是.....似乎太少了一点儿吧??”
“这个嘛......姑母大人,正所谓‘事缓则圆’、‘来日方长’嘛,”
朱振宇同样眯眼一笑地,不慌不忙道:“这过于着急呀,怕是会惹人生疑的。”
“嗯,这话,也有道理。那往后,姑母就倚仗于你了。”
朱若慈蔼然说道:“还有啊,我听说老夫人在去世之前,曾经和你单独私语了很久——她是否将那份儿传说中的千年宝藏图,也都交给你保管了?”
“呃,姑母大人,这只锦缎面儿的宽榻,是我去年命人送来的新物件儿吧?”
朱振宇瞧见自己的这位“姑母大人”,双目炯炯、无比热切地盯住了他不放,似是恨不得马上将他一口吞下,半点儿残渣都不留,心中不禁微微地喟叹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手指着一张长条儿宽塌道:“姑母大人为什么要罩上这么一层,灰色的粗麻布匹呢?”
“哎呀,象这种团花儿的锦缎哪,最是娇嫩了,但凡是揉搓上几日,便不华丽了——”
朱若慈伸出手来,万分爱惜地轻轻拂了拂那层灰麻的布罩儿道:“只有蒙上一层旧布,才不会轻易地弄脏了它。”
“唉,姑母大人,你又何需节俭至此呢?我逢年过节,就派人送来的那些个,新铺盖、新衣物、新首饰,为何不用、不戴,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朱振宇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又见朱若慈内室当中的卧榻之上,所铺、所用的,无不破旧得更胜从前,遂就越发地气恼不悦道:“就是那些零散的铜钱,也都足够你的开销了吧?”
“嗐,那些东西呀,我都好好儿地收着呢!”
朱若慈见他当真生气了,便神态怯怯地赔笑说道:“每隔几日,就会亲手拿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气,留着以后哇,再慢慢儿地享用。”
“唉,好吧!那象这样儿的粗活儿,你何不交待给下人去做呢?”
朱振宇无可奈何地抱怨她道。
“嘁,好侄儿,你可别说笑话儿了!你也不抬眼打量、打量,这孙府的上下,除了孙含笑那个丫头,谁还把我当主子待了?!”
朱若慈冷笑说道:“也就好歹管我一个半饱儿罢了,我又能支使得动哪一个呢?”
“唉,偏偏您的这个性子啊,又最是挑剔、多疑,不管我买了多少奴婢侍奉,总是不出三天,就让你给转卖出去了。就连含笑妹妹派人过来,你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儿!”
朱振宇明知朱若慈并不曾挨饿、受冻,却还是十分心疼地提起了食盒,放到了她的面前,嗔怨她道。
“好侄儿!那些贱婢呀,全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也信不得的,你可千万要记住这一点儿,啊!”
朱若慈两眼放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两只食盒儿,喜孜孜地笑道:“哎呀,这是你带来,特意拿给我的吧?”
朱若慈说着,便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打开了那两只食盒儿,一层、一层地逐一翻看、搜检了一遍,见内中放着的,只有各式各样的甜、咸粽子,和艾叶团糕、小花饽饽、大红鸡蛋之类的精致点心,以及樱桃、桑椹、桃子、李子、杏子等应季的鲜果,林林总总,一应俱全,遂面色一沉,大失所望道:“怎么全是这些呀,这有个鬼用!还不如,象阿胶啊、人参啊、燕窝儿啊那些个补品,还能多多少少儿地,换些铜钱!”
“啊,我晓得了!你一定是把金银、珠宝,都藏在了这里边儿了,是吧?!”
朱若慈才刚怨怼完毕,忽的又仿佛恍然大悟的一般,拍手笑道:“哎呀呀,心肝宝贝好侄儿,你可真聪明啊!果然象我年轻的时候儿!”随即就拿起了几块糕点,一一掰成了两瓣儿查看,见内中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就心急火燎地将那些所有的果品,一个不落地捏揉得稀烂,结果却依然一无所获,当下只气得脸都紫了,转过身来,怒视着朱振宇,便要霹雳发作道:“怎么,你这是在耍我玩儿吗......”
“啊呀,姑母大人,你这后院儿里的忍冬花,开得,可真是热闹、好看哪!难为你亲自照料了。小侄都想跳进去,仔细地游玩上一番呢!”
朱振宇从她掰开来第一块儿糕点开始,便就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自顾走到了北窗之前,伸手打开了窗户,面对着满院子的金银花,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道。
“嗐!就这么一个小破园子,能有什么值得游玩儿的!你还能稀罕得了它?!”
朱若慈闻言,大惊失色地疾忙一跃而起,扑上前来,“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窗户,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慌乱地干笑说道:“来,你还是陪着姑母,安安稳稳地坐下来,闲话家常吧!”
“嗯,这满园子的忍冬花,能够长得如此地青葱、茂盛,想是姑母大人无分昼夜、不辞劳苦地,为它们勤奋松土所致——只是,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哇!”
朱振宇任由着她,把自己按回到了榻上坐着,语带双关道:“难怪当年,姑母大人会嫌弃此处夏季闷热,特地命小侄,着人开了这扇窗户,还顺便堵上了后院儿的那条通道呢!但是,姑母大人这么日夜翻窗地亲自照料‘花草’,就不嫌麻烦吗?要不要小侄再命人,打开那条通道呢?”
“不必了,好侄儿,”
朱若慈的脸上,微微露了一丝尴尬之貌,嘻嘻一笑道:“这天长日久的,我也习惯了,只当作是活动、活动筋骨,嘻嘻嘻。”
“姑母大人玩儿得开心就好,那小侄也就乐得偷懒了。”
朱振宇说着,就从怀中取出来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云纹锦囊,一本正经地双手递向她道:“姑母大人,这只锦囊当中的贵重之物,还望你务必要妥善地收藏,勿失、勿忘。”
“嘁,如此轻便之物,又能存有几许飞钱呢?大概又和去年一样,只有两、三百钱吧?也犯得着,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吗?!”
朱若慈随意地接到了手中,扔至一旁道。
“姑母大人!这里面装的,可正是您多少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宝藏地图哇!”
朱振宇抬手拾起了锦囊,从内中取出了一小块儿,叠放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粗麻白布,和风细雨道:“喏,姑母大人请看......”
“哈、哈、哈!终于让我朱若慈......不,终于让我谭多金,等到了这一天了!!”
那朱若慈一听见“宝藏地图”这四个字,立时如同着了魔一般地,从他的手中一把抢过了那块儿白布,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不放,如醉如痴地蹦起身来,低声狂笑道:“哼,龙盘香那个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老东西,三十多年来,千算万算、日夜提防,就唯恐他们朱家的钱财,被我谭多金沾到了一分的便宜,却没料到,自己才一蹬腿儿咽气,他们朱府所有的财产,就归我一手儿掌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若慈正自欣喜若狂间,一转眼却瞧见了朱振宇满脸的惊愕之色,这才连忙收敛了形骸,赔笑说道:“哦,不,应该是归咱们母子俩,一同掌握才是。嘿嘿嘿。”
——原来,那“谭多金”三个字,正是朱若慈被朱府收养之前的本名。这一番话语,她因生怕传到了院门之外的顾氏兄弟俩的耳中,是以并不敢恣意而笑,只能是极度兴奋地低声喃喃笑语。但唯因此故,看上去,反而更加地疯癫离奇,不合常态。
“小侄对于这些个失心的毒药,半点儿都不稀罕,”
朱振宇兴味索然地,冷冷说道:“姑母大人既然喜欢,那就尽管拿去好了。”
“好啊,乖侄儿,既然你一心想过清静日子,那姑母就替你保管上一阵儿好了。”
朱若慈连忙顺水推舟地眉花眼笑道:“反正等到我百年之后,这一切呀,还不都是你的吗?”接着,便就一层、一层地打开了那块儿白布,却见上面通体一色、空白一片,不禁一愣说道:“怎么这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呢?振宇呀,你确定,这真的是他们朱府世代相传,只有当家主事者,才有资格一睹真容的千年宝藏图吗?!”
朱若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越发地疑心了起来,眯眼觑视着他道:“好侄儿,你......你不会是偷偷地藏起了真图,故意拿来这么一份儿假货,蒙骗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