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虬老前辈,和本公的高祖、高祖母(蜡梅花)之间的传奇故事,本公从小就耳熟能详,敝府内书房东墙的正中位置,至今犹还高悬着虬老前辈的描彩画像。龙贤侄和他老人家,活脱脱儿地,就象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李益听完,大惊动容,急忙仔细地端详了龙髯客一番,慨叹不已道:“既然是世交的故友赏脸到访,本公自是欣悦不尽——还请双刀前辈和龙贤侄,尽管安心地住下,就当作是自己家的一样,万勿客气。”
——注:李益口中所提到的,“虬老前辈和本公的高祖、高祖母”这三个人,即是被后世并称为“风尘三侠”的虬髯客、李靖与红拂女。详情请参看《虬髯客传》。
“嗯。回卫国公的话——老妇一向粗衣粝食惯了,这日常的杂务嘛,概无挑剔,单就只有一项苛求:那就是老妇性格古怪、夙好独处,喜欢僻静一点儿的地方。”
双刀婆婆俯首“嗯”了一句,轻敲着茶盏,淡然说道。
“李忠啊,你快命你儿子李全和欣儿,带人去将咱们内宅的‘憩风宛’小筑那里,布置妥帖,以便迎接两位贵客,在此长住。”
李益沉吟了俄顷,便先招手叮嘱李忠道。说完,一时复又想起了内中的许多细节,就又一一地指点给了他,命他亲自去看管、督办,而后,方才朝着双刀婆婆,含笑解释道:“呃,双刀前辈,这座‘憩风宛’小筑呢,精巧、雅致,一宅两进,原本是先母晚年间避尘退世,修斋念佛的居所,其四周的环境僻静幽深,前后、左右无邻,应该正合前辈所需。”
“‘憩风宛’,‘憩风宛’?!这名字,倒是颇堪玩味得很......”
双刀婆婆闻言,竟是不由自主地失神了霎那,喃喃自语道。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卫国公,老妇生平最是厌恶那些,花花草草、林林木木的;据闻就在此处,便有一座种满了奇花异树的‘石榴别院’。那......这‘憩风宛’小筑,不会和它沾芷、连荫吧?”
“前辈毋庸担心——这两所院子呀,地角儿互异,间距甚是遥远,定可免除此虑。”
李益一面赔笑解释着,一面心中盘算不已道:“这个老婆子的武功,高深莫测、炉火纯青,似乎比那无名老儿,更为厉害了几分。我的内宅有他们二人,一南、一北地镇守着,就再无强梁之虞了。况且,凤儿若是能够有幸拜到她的门下,那便真是一生无忧了。”
于是,他便赔着笑脸,试探地问道:“双刀前辈,本公的膝下呢,育有一名小女,名字叫作李丹凤,天姿十分聪颖;不知前辈,能否赏脸收她为徒,为其略开茅塞呢?”
“既是卫国公诚心所愿,老妇自然不敢推脱。素闻卫国公的一双儿女,蕙质兰心、才德出众,故此,老妇也特备了玉蝉一对儿,略表心意,奈何又随手儿打发出去了。正好儿,以此为补吧——请问,令爱的启蒙承训,是先从的哪家、哪派,如今,芳龄几何呀?”
孰料,那双刀婆婆并没有半点儿的踌躇,当即便痛痛快快地答应说道。
“回双刀前辈:小女丹凤,今年刚满九岁,尚且还不曾正正式式地投过师门、开过功课,性子顽劣得很,从此就有劳前辈,费心调教了——”
李益大喜过望,连忙起身连作了数揖,拱手笑道:“明天一早儿,本公便会带着束修六礼以及其它的谢仪,命小女觐见前辈,正式参行拜师之礼。”
——注,束修六礼,即中国古代拜师的时候儿,弟子须向老师,诚心赠送的六礼束修,其中包括:一,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二,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三,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四,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五,桂圆,寓意为功德圆满;六,干瘦肉条儿,以表达弟子尊敬师长的虔诚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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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五阴魔王,犹还带领着众女徒们,身处于洛阳城郊的几十里开外,忙着赶路赴约,并没有亲临其境,故此,自然不会晓得,龙髯客和孙克己、张若行等人之间,还曾经发生过,这么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一幕;而那张若行因为自觉威严尽失,内心深感羞愧,所以,就连好友杜壮,都不曾告知过。
“龙贤侄,小心了!”
但见那杜壮轻舒两条长臂,微摆生铁大斧,缓缓地发出了一个虚招儿,高声示警道。
“多谢前辈相让——也请恕小侄,无礼冒犯了。”
龙髯客把一双长刀交叉于胸前,拱手回应他道。言毕,遂将两柄长刀合并双手而握,当下以疾克缓,以实对虚,冲着斧腰儿的正中,斜斜地劈了过去。
“嗯,他既将双刀合并于一手,就只能算作是半招儿:这当然是他恪守着晚辈之仪,还让我半招儿的意思。他倒是颇为明礼。”
杜壮暗自点头赞许着,毫不理会龙髯客迎面劈来的并拢长刀,遽然晃膀运力,自顾提起了铁斧,直捣其肋:这个围魏救赵、攻敌要害的招数儿,名唤“狂蟒出洞”。
而龙髯客发招儿之后,门户大敞大开,前庭空虚无防,观此景状,连忙中途反转刀刃,依旧双手合握长刀,轻喝一声道:“着!”劲引“丹田”要穴,刀、气相连,不闪不避、结结实实地,猛然击往杜壮的斧背——便听“哐当”的一声轰天巨响,随后,就是一连串儿的电光簇闪,火花四溅,双方无败、无胜,刀、斧各被撞开。
“我这把铁斧,无论是在重量还是厚度上,都要比他占便宜得多了。但是他的双刀,却并没有被磕飞了出去,可见其内功精纯,臂力非同小可!”
那杜壮的虎口隐隐生痛,心底极端讶异,悄然忖度着,调息凝神,就势提斧朝上,使出了一招儿“倒劈华山”,大斧的斧头锋刃嚯嚯,反撩他的裆部而去。
而龙髯客那边儿,亦是有样学样、不守反攻,一双长刀左、右错位,两手交叉外划,双刀刀刃如同剪子一般地,照着杜壮的颈部之处,互相搅剪:这一式怪招儿,有一个风趣的名称,叫做“游龙戏珠”。
杜壮眼瞧着这一招儿,极是诡异凶险,使得自己寒光映面,危险在即,遂不得不中途放弃了攻势,折腰趋避双刀,顺便将铁斧改撩为扫,狠削他的右腿。
龙髯客不慌不忙地由地上一跃弹起,从高处抡圆了臂膀,一双长刀朝下并头齐劈。
那杜壮先是缩颈伏身,就地翻滚躲过,紧接着,便猝发一招儿“风卷落叶”,气贯长虹、锋芒毕露,竭力地去磕他的刀刃。而三刃一经碰触,又是“哐当”的一声轰天巨响,再一次一连串儿的电光簇闪,火花四溅。
龙髯客在半空当中,同样也是一个倒悬翻滚,落地之后,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一连退了三大步,方才卸去了这一碰撞的余力,平衡站稳。
“杜老前辈武功精妙、斧法如神,实在令晚辈高山仰止,输得心服、口服。”
而这一退之下,双方输赢即判,高低立现。龙髯客含笑收刀入鞘,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龙少侠过谦了——对于龙少侠的超凡武功和兰馨品格,杜某也是同样钦佩得很哪,呵呵呵!”
杜壮晓得他是在故意相让,以便在众人的面前保住自己的声誉,心中既慰且愧,急忙含笑还礼道。彼此客套语毕,两个人更是互视友好一笑,双双抱着拳,退出了圈儿外,各自分别落座。
“好!精彩,精彩呀!!”
李益见了,则欣悦不尽地鼓掌大赞道:“两位的武功,俱为上乘之技,只是龙贤侄和杜兄相比,显见是功力稍逊了一筹,尚欠磨练哪!哈哈哈哈。”
“不料这小子的武功,居然如此地精纯,算张若行那只老乌龟眼睛雪亮,没敢和他动手。”
那五阴魔王却冷眼瞧出了端倪,心中颇为不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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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大人,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开恩答应,忍痛割爱才是啊!”
不久时近亥时之末,酒宴撤散已毕,那五阴魔王单独留下,对着李益如此施礼觍笑道。
——注:亥时之末,即北京时间十一点。
“呵呵呵,大师但讲无妨——”
那李益还以为,是他看中了自己的什么名贵物件儿,便呵呵一笑道:“但凡是本公所有,定会让大师如愿以偿。”
“多谢国公大人的美意。”
五阴魔王双手合十地嘿然笑道:“那老夫就坦率直言了——老夫是想和你,讨要走一个美貂蝉去。”
“哎呀!这必定,指的是那柯芙蓉了。”
李益的心里,立时了然如镜道:“李忠那个老奴才,放着那么多的闲人不用,却偏要把她推出来招惹是非。倘若果真是如他所愿的话,未免有些可惜了。”如此想着,就一捋胡须,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这有何难呢——但不知,大师看上的,是哪一位俏佳人儿啊?”
“就是今晚站在我身边儿的一名,美貌的小丫头:十五、六岁年纪,颦笑含春,云鬓雪腮的那一个。”
五阴魔王咧嘴一笑,色迷迷说道。
“哦?怎么,却偏偏是她呀~......”
李益这才“恍然大悟”地“无奈”说道:“大师有所不知:此女之名,唤作柯芙蓉,乃是鄙府之内,唯一的一名良籍短工,比不得那些个家养的奴婢,本公是万万无权,将她随手转送与人的。不过,既然是大师有意眷顾,毕竟也是她的福分。本公这就命人去召她回来,当面问问清楚,只要她本人情愿,本公自是乐得成人之美,彼此皆大欢喜。”暗想只要柯芙蓉执意不肯,谅你也不好意思在我卫国公府内,动手抢人。
“柯姑娘,李忠可曾将这件事情,对你讲清楚了没有哇?”
柯芙蓉很快就被李忠再次召唤了回来,李益高声询问她道。
“是,国公大人,芙蓉俱已知晓了。”
柯芙蓉慢慢地低下头去,面无表情道。
“柯姑娘,兹事体大,你可得仔细地考虑明白了!”
李益犹还怕她,一时违心地屈从了,便煞费苦心地婉言提醒她道:“你乃自由良籍之身,非是那些贱奴可比,但凡是你本人不愿,别说五阴大师,即便是本公,亦不敢强勉于你。”
“好哇李益,你这不是明里牵线,暗中拆台吗?!哼,我呸!!”
五阴魔王坐在一旁听得哑然一怔,心中咬牙切齿道:“本大师,又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且等夜深之后,我就把她迷晕带走,瞧你彼时,能耐我何!”
“启禀国公大人,芙蓉思量已毕,情愿拜入这位五阴大师的门下,习武、学艺。”
孰料柯芙蓉竟蓦地抬起头来,朗声说道。
“好、太好了!!那老夫,就多谢国公大人的成全,明天一早儿,带着她返回岭南去了。”
五阴魔王顿时乐不可支地拍手笑道。
“大师客气了——”
李益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地瞟了柯芙蓉一眼,微微笑道:“此乃贵师徒缘分所至,水到渠成,本公又岂敢居功呢?恭喜,恭喜二位了!”
柯芙蓉则一言不发地退出了厅外,用双手捂住了脸庞,疾步朝着司衣库的方向,含泪飞奔而去。
“柯姑娘,请留步!”
李忠急忙随后追上了她,厉声责备她道:“柯姑娘,这半年多来,咱们国公府,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地收留了你一场,如许的恩德,你就这么淡漠以报,连一个小小的‘谢’字,对我们国公大人都不屑一提,一转身,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吗?!”
“哼、哼!!”
柯芙蓉闻言,猛的冲着他,狠狠地斜瞪了一眼,撇嘴冷哼了数声后,径自扬长而去了。
“呀!这个小女子,眼神如此地凶神恶煞,好生的邪气呀!”
李忠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浑身寒意森森道:“她走了,原本便是最好!全儿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安稳度日了——欣儿此计,果然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