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日凌空的时候,位于玄武湖湖畔的长寿坊迎来了新一天的喧嚣和……
对峙!
对峙双方一方是长寿坊的坊民,一方是一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的中年胖子。
旁观者是一队远远躲在坊门口树下乘凉的巡检,不过只要对峙双方不直接动手,他们一般也懒得出面。
“各位坊民,各位乡亲,朝廷的拆迁赔偿文件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们想要更多赔偿,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们早一日签字就能早一日拿到赔偿,对你我都是解脱,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胖子苦口婆心地大声劝着,一张肥脸被太阳烤得滋滋冒油。
“是个屁,你马胖子好歹是咱们长寿坊走出来的,你爹更是咱们长寿坊老坊正,如今你翅膀硬了,有胆子吃里扒外了,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拐杖戳着石板冒火星子,唾沫星子喷了马胖子一脸。
“是啊,你吃里扒外,甘愿做金氏的走狗……”
面对老头,马胖子能做到唾面自干,甚至还能扯出一点陪笑,谁叫这位是自家二大爷呢。
但当听到人群里有人骂他走狗时,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是谁,哪个代币谁骂老子是走狗?你他娘的有种就站出来,躲在老头后头算什么男人?”
马胖子脸上的横肉剧烈抖动着,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一通咆哮之后,瞬间让对面的坊民偃旗息鼓。
“是老子——”
苍老嘶哑的声音从坊门里传来,一名脸色灰白的老头被人搀扶着从坊门里走了出来。
“老坊正来了,老坊正来了……”
“您终于来了,好好管管你那白眼狼儿子吧!”
“老坊正,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
人群中间裂开一条道路,老坊正每前进一步,都会听到或阴阳怪气的刻薄言语,或声嘶力竭的控诉,亦或是真情实意的请求。
总之,老坊正的脸是越来越黑,嘴唇是越来越白。
同样脸黑的还有马胖子,自家亲爹越来越近,他看向坊民的眼神越来越冷。
“爹,你今天无论说……”
马胖子话说到一半,一根实木拐棍就甩向了他的胖脸。
马胖子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自家老爹这一拐棍。
“我不是你爹,没有生过这个逆子!”
老坊正气得大口喘着气,维持身体平衡的拐棍不停抖动着。
“爹,今天就算是你来了,也阻止不了我。来人,扶老爷子进我车里休息。”
胖子高高肿起的脸显得更加狰狞,他话音刚落,一群黑衣精壮男子就快速上前架起了老坊正,眨眼间就架进了车里,只留下老坊正声嘶力竭的唾骂声……
坊民们被吓住了,居然忘了阻止。
马胖子阴冷的目光从坊民们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转向长寿坊坊门口的牌匾上,沉声吼道:
“给我拆!”
坊民们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呵骂着冲向马胖子。
奈何一群黑衣人瞬间将马胖子淹没,将其护在了后头。
冲突彻底爆发,与此同时二十辆巨型挖机缓缓推进。
而就在坊民与黑衣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厚重的坊门轰然倒塌,卷起漫天烟尘。
坊民们不可置信,只是愣神的几秒,黑衣人找准机会向着要害出击,打得坊民鬼哭狼嚎。
巡检们也被突然倒塌的坊门,吓了一跳,有巡检注意到躲在黑衣人后面、眼睛正闪着土黄色精光的马胖子。
他刚要提醒自家巡检队长,就挨了队长一巴掌。
“都少管闲事!金家在办事。”
队长敞开巡检制服内衬,露出一叠厚厚的大明宝钞。
所有巡检立即闭嘴。
“打人了,打死人了……”
哀嚎声不绝于耳,场面惨不忍睹。
“我签字,马玄武,我签字,别打我了——”
人群里有人高呼,然后便被黑衣人架着带上了车。
马胖子眼中的精光收敛,他瞥了一眼巡检队。
算你们乖巧!
他冷哼一声,转身向面包车走去。
有很多游客或路人在围观,马胖子丝毫不在意,金家手眼通天,能搞定一切。
他目光在围观人群里扫过,在扫到一排银杏树时,他目光忽的一顿。
他先是感到不可置信,以为是被太阳光眩晕了眼睛,可是走到阴影处再瞧,面色立即惶恐起来,他快步上前。
走到一名二十岁左右、相貌平平的年轻人面前,他朝四周打量一圈,见左近无人,才唯唯诺诺地小声询问:
“三少爷?”
金生水一直站在树下旁观,当胖子紧张兮兮地冲他走来的时候,他就立即意识到遇到了这张脸的熟人了。
他恍然记起金牧阎是应天金家子弟。
可是,他亲眼见到自家那位便宜爹被胖子的人拖进了车里,他立即决定将计就计。
面对胖子试探性的询问,金生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皱着眉头,瞪了对方一眼。
“知道,知道,您肯定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果真是金家三少爷,这瞪眼时的神态简直和金二爷一模一样。
马胖子轻轻抽打着自己的脸,满脸堆笑。
“走,去车里说!”
金生水任由马胖子自行脑补,他没有直接上便宜爹所在的面包车。而是兀自走向了马胖子他爹所在的豪车。
马胖子不见紧张,反而神色兴奋,小跑着跟在金生水身后。
车门嚯得拉开,露出一脸惊讶的马坊正。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要死不活的模样,正一手端着冰凉的葡萄酿,一手捏着一只烤鸭鸭腿在啃。
骤然见到一张陌生的脸,马坊正立马丢下了手里的吃食,变脸哀嚎起来。
“爹,这是金家三少爷,自己人!”
马胖子凑到近前,小声提醒。
见到自家好大儿,马坊正脸上的表情再次转变,局促中带着一丝讨好。
“干得不错!”
金生水瞥了马胖子一眼,径直上了车,马胖子也挤了进去,转头关好车门。
马坊正见自家儿子和金家少爷明显是有要事相商的架势,显得手足无措起来,不断向马胖子眼神示意。
“都是自己人,不用出去。”
金生水开口了,他从小就知道这对父子俩秉性的,也正好要询问马老头一些往事。
闻言,马胖子自是欣喜若狂,自觉跟金三少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马坊正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笑得合不拢嘴,他尽力蜷缩着身子,以便给儿子的贵人留足空间。
“给我详细讲讲带进车里的那个男人。”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为啥金三少会对那个酒鬼感兴趣,不过贵人的心思不容随意揣测,马坊正先开口了。
“那是个纯粹的恶棍坏种,他叫金大海,父母死得早,也没有兄弟姐妹,从小被叔伯接济过活,后来因为多次偷钱被叔伯送进了惩戒院,待了一年出来后,这坏种记恨在心,居然放火烧了叔伯的房子,幸亏他叔伯发现得早,人没事,房子和家当都没了。
纵火可是大罪,他又被关进了惩戒院,成年后又转送到监狱关了七年,出来后已经二十五六了。
他叔伯早就搬走了,那坏种无依无靠,整天无所事事,成了地痞流氓,三天两头打架闹事,偷鸡摸狗,时不时要进去待几天。
再后来年纪大了,找了个力气活计,在码头帮人卸货,我们本以为他改邪归正了,哪知他有点钱就去赌,再加上又染上了酒瘾,日子过得穷困潦倒。
再后来,他莫名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时带回来了一个三岁大的男娃娃,并且好像变得很有钱。”
“男娃娃?他自己的孩子?”
金生水插话。
“他自己说是以前在外面风流时留下的种,不过我看过那个孩子,那孩子细皮嫩肉的,漂亮极了,怎么可能是金大海那个坏种的种?反正我是不信的。”
“你继续。”
金生水点点头。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金大海确实是出手也阔绰,可是钱再多也经不住吃喝嫖赌,没多久钱就被挥霍一空。
再往后他又去码头干活,但是因为酗酒三天两头打孩子,那孩子每次都哭的撕心裂肺啊!
我们有心劝他善待那孩子,他就说那孩子是他自己的种,打死也是他的。
孩子大了懂事了能干活了,那坏种可算是解脱了,家里的活全部交给小娃娃,自己成天在外面鬼混。
我记得那孩子一直很小很瘦,还成天挨打,再然后,突然有一天,那孩子不见了。那坏种说孩子跟他妈过去了。
我是不信的,指不定被他给卖了……”
马坊正义愤填膺。
“确实是个坏种,不过他儿子会不会突然回来?”
金生水紧盯着马胖子。
马胖子被盯得有些紧张,随即他突然想通了金三少话里的深意。
吃绝户啊!
“那笔赔偿款可不少呢!”
马胖子尝试性地答道。
金生水继续紧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显然对此回答还不满意。
“我保证他儿子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找不到金大海这个人!”
金生水蓦地缓和了脸色,道:
“走,去会会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