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了一天篮子累的不行,就算有陌生人躺在身边唐黎晚上也睡得格外熟。当然,心大也占一部分原因。
初来乍到的郑黔失眠了。比夜色还要浓重的瞳孔看着悬在天花板上灭着的钨丝灯泡。
他的指尖在静谧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穿过两人中间的那条“三八线”——薄被,轻轻勾住同床另一人的小拇指。
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打破了安静到仿佛停止涌动的夜。
郑黔侧躺过身,在确定唐黎进入深度睡眠后才给他把撩高还卷了边的背心拽下抚平,确定盖住肚脐后又扯过被子压上,加了层保暖防护。
睡梦中唐黎无意识转了个面趴着,腿压住被子,裤兜里的巧克力糖一股脑儿都掉出来散落在被褥上。
迎着银白月光,糖果包装纸像星星般闪着。
郑黔哭笑不得,坐起身摸索着一颗颗捡起,拢好后倾身放到床头。
口袋里装这么多糖睡觉不硌啊。而且这大热天,捂一宿就捂化了。贴身带着吃的,百元大钞却随手一搁,还真是诠释了什么叫“钱乃身外之物”。
为了避免顿顿土豆挂面,第二天,郑黔起了个大早去村里唯一的小卖部进货了。
小卖部不大,是主人家辟了间屋子出来改造的。从后门进去,门楣很低,个子高的进门不弯腰会被碰到额头。
里面售卖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小零食。
郑黔踩着泥来这么一趟挺失望的。他全然忘却了自己来到的是一个连辣条都会按根卖的时代。
白漆木头货架顶端上摆着烟酒,中间放满了廉价的袋装方便面,下边则是以毛起价的棒棒糖,五颜六色的糖精汽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趴着矮柜打盹,知道有人进来后抬了抬老花镜,眯着眼看着来人:“小伙子瞅着眼生的很嘞?”
“嗯,外地人。”
没有从一顿眼花缭乱的零食中看见想要的肉蛋蔬菜,郑黔放弃了在这种地方寻找菜叶子的想法。
“哦,外地人…买些啥子?”
“家里小孩儿嘴馋,想改善改善伙食。”郑黔环视一圈,见没有合心意的健康食品就想走,“您知道哪里有卖鸡蛋的吗?”
“鸡蛋…那得去镇上咧。俺这儿也有好东西啊,娃儿们都喜欢吃,方便面辣条子火腿肠什么的……”
郑黔闻言迈过门槛的一条腿又收回来,“什么牌儿的火腿肠?”
两分钟后,他揽着小卖部仅剩的半箱火腿肠走出来。
土道旁歪歪扭扭的种着几棵树,麻雀落在枝头叫了一阵儿后又成群结队的飞到一旁的电线杆上接着叫唤。
村里老人们吃饭都早,刷完锅碗瓢盆后往大门口的马扎子上一坐,摇着蒲扇开始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
他们聊天语速很快,纯方言。还没打入内部没学会鹿西话的郑黔抱着箱子往那儿一经过总觉得自己被蛐蛐了。
看来日后他需要唐黎这个小翻译给自己开个无障碍通道。
“oi,宿主,神气一点。这是属于你的农村t台!”网上冲浪回来的0211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激情,乍一出声给郑黔吓一跳。
神经。“正在路过鹿西村情报局,是个人都神气不起来。”
郑黔挺直背加快步子,走路带风,在一众老人的直视下拐进了胡同。
到家后将箱子搁到厨房,他拿着扫把将门口那干掉的泥渍土块清扫干净,给自家门前扫出一块净地。
把扫把放回院里后趁着唐黎没醒准备去厨房做早餐,但手还没碰到厨房门把手,就听门口传来趿拉鞋底的声音。
郑黔顶着疑惑站定,等声音制造者进门后才发现是穿着不合脚黑色胶鞋踢踏着走路的唐黎。
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怔。
郑黔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时候醒的?还出门把自己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唐黎下半身连带着后背都染上了污泥,衣裳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裤脚还在往下淌着褐色泥水。
他像个小泥人儿,过哪儿脏哪儿,把郑黔刚扫干净的大门口踩出来了一条长长的泥鞋印路。
似是看出了郑黔的惊讶,唐黎主动开口解释:“张婶子家的鸡丢了一只,我去帮着找了。”
“然后你就掉沟里了?”
“不是。是鸡掉沟里了,我下去捞的……”唐黎知道自己现在狼狈,傻乎乎去挠后脑勺缓解尴尬,结果摸了一手的泥。
“你一个人去捞的?受伤没有?”郑黔狠拧眉,脸色说不上多好。
“没有,就是身上蹭了点泥。”
“在院里等着。”
许是郑黔语气不太温柔,唐黎听后还真就不动了。旭日东升,夏日的暖阳打在身上。他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抿唇扒拉着头发。
脱掉胶鞋,赤脚踩在地上。鞋里进了水,双脚被泡的发白。
须臾,郑黔从屋里小跑出来。右手拎暖壶拿脸盆,左手抱着干净衣裳。
“等着不意味站着,跟我罚你似的。…你可是以后要带着我发家致富的小老板。”郑黔让唐黎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自己则是拿着盆里的湿毛巾往他脸上擦。
“……我有毛巾。”唐黎不习惯被别人照顾,偏头躲了一下。
“呦,还有洁癖呢。”小脏人儿。
“没有洁癖。你的太干净了,白毛巾不好洗。”
郑黔不再和唐黎废话,捏住他的后脖颈,湿热的毛巾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污垢。
唐黎双手交握局促的搭在腿上,擦到中庭时被迫闭上了眼睛。睫毛虚虚合着,乱颤。
离的太近,他怕自己把这人的身上弄脏,就一直尽量缩着四肢。
“吃过早饭了吗?”从暖壶倒出的水冒着热气,郑黔把毛巾放在盆里洗了洗。问话的时候唐黎的眼睛还闭着,他好笑的伸手扒开他的上下眼睑。“火腿肠要不要吃?”
唐黎喉结滚动,点点头,但紧接着又摇了摇。
“这是什么意思,吃还是不吃啊。”
“你给我的糖还没有吃完。”
“吃了糖就不能吃火腿肠了?这是谁家的规定。”
唐黎垂眸盯着自己搅在一起的手指头。他不知道在踌躇什么,心思都用到组织语言上了,导致郑黔脱他衣裳时还顺从的抬起了胳膊。
自己的背被毛巾轻抚而过,他小声道:“阿婆说过,做人不能太贪心。”
“吃个东西怎么还上升到做人层面了?想吃的东西越多说明食欲越好,身体越健康。你阿婆应该也说过这句吧,能吃是福。”
郑黔眼里划过笑,屈指叩了两下唐黎被擦的光洁的额头。又问了一次,“到底吃不吃?”
后者反应慢半拍的抱住脑袋,“吃。”
“在厨房,等会儿煎炒蒸炸给你做个遍。”郑黔把盆里浑浊不堪的水泼掉倒上新的。“脱裤子擦擦腿……裤衩没湿吧?”
唐黎沉默,很认真的感受中,“没湿。”
“那就好。够不到的地方都给你洗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来,别忘把头也洗了。”他把手旁的袋子递过去。
唐黎接过,看见里面崭新的衣物后又愣愣的还回去。“这不是我的衣服。”
“我穿小了的,扔了可惜,送你了。”郑黔不等他反应,转身走了,“我去做早饭,尝尝我的手艺。”
看着郑黔走进厨房后唐黎才拿出袋子里面的衣裤。衣裳的料子很软,他摸了又摸,犹豫之下鼻尖悄悄凑近闻了闻。
……没有昨天在那人怀里嗅到的甜香,只有淡淡的新衣服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