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有贴身的随侍才知道,乐帝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日,会坐在一处小小的山头处,靠着旁边一处小小的坟包,静静的坐上一整个下午。
那处坟包上,立着一个简朴的墓碑:
乐周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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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帝在位四十二年,便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做到了古文里的那句:
“道拾不遗,夜不闭户”的盛世光景。
后来,太子监国,在确保太子一如乐帝一般,是个清正严明的明君之后,
乐帝传位于太子,自己则隐于世间,
传闻,是去了一个叫乐村的地方,坐在一个小小的坟包边,
离世的时候,很是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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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全,在乐周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走完了那样坎坷,又辉煌的一生。
在好一段时间里,夷全都不能消化乐周的梦境,
是初入皇宫时的无助,迷茫,失措,还要佯装镇定的少年,
是渐渐稳立于朝堂之上,侥幸避开无数次明枪暗箭,还能深色自若的青年,
是运筹帷幄,深受百姓爱戴的明正君主,
更是那个,无数次坐在乐幽墓前,哭的不能自已的乐周。
每年只有五日的时间,乐周的梦是甜的,
便是在乐村,和村民们一如从前那般,耕田种地,不问世事,
乐村的伯伯婶子们渐渐年迈,却仍旧将乐周当作孩童一般,
摸摸乐周的身骨,只说又瘦了几分,
再抓鸡逮鸭,在那短暂的五日里,争抢着带着乐周回家吃饭.....
短暂的五日之后,乐周还是那个少年君王,
承载着一国的盛衰,喜怒不形于色,
只在无数个夜里,衍生出无数个苦涩难咽的梦境.....
夷全带走了乐周离世之时,紧紧抱在怀里的陶埙,
那只,乐幽在这个世间,制作的最后一件乐器。
乐周吹的一首好埙,
可那样的埙音,只在乐幽的墓前里,响起半日光景。
埙音传的很远,
远到,夷全时常在想,
这个帝王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到底承载着多少东西...
夷全带着陶埙,学着乐周的样子,守着那两处坟地,也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夷全渐渐开始虚弱,
到了不得不吞噬梦境方才能缓过来的地步....
后来,坟地渐渐被遗忘,
众人也慢慢忘记了,那个开创了盛世之景地帝王,
夷全也带着陶埙,走了很多地方...
亦是发现,原来这个世间,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可怕....
梦境百味,每一味,都是值得。
再后来,
夷全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淘梦谷里,都是年迈的族人,
且族群一日,稀少过一日...
淘梦谷所在之处,灵气稀薄,极难修炼,
便是修炼凝形,亦要游走于人间,靠着吞梦而生.....
可灵气稀薄之处,又如何能孕育出新的淘梦,
那新的淘梦,又如何能在那样的贫瘠之地,艰难百年,凝化成型...
只因为,淘梦谷的那些新生后辈所赖以生存的灵力,
皆是那些年迈族人,一点一点的散尽了自己在人间凝集了几百甚至上千年的修为,
方能保全无数个,像夷全一般的新生淘梦。
在夷全游历人间的那些年里,只遇到过寥寥几只淘梦,
她们也想回到淘梦谷,
也想散尽自己满身的修为,去凝育新生。
可淘梦先天便是不足,百年里皆靠着同族的灵力存活,若是在游历人间时,不能很好的吞噬梦境,消化了梦境,甚至会被梦境反噬,久困于其中....
不是淘梦谷的族群少,
更不是因为世间纷纷扰扰里,足够让族群们流连其中,
而是因为,她们回不去了...
而夷全,却是在陪伴乐周的几十年的时间里,吞噬了无数个帝王之梦,
不仅如此,
更因为乐周的梦,不是无尽的深渊和阴暗,
虽苦涩,却明朗...
所以,在后来的时间里,
再无梦境,能困住夷全。
那只被夷全带着游历人间的陶埙,渐渐沾染了夷全身上的灵力,百年时间里,凝化成形,成了一个总是神色淡淡,不喜多言的小姑娘。
夷全看着小姑娘那样熟悉的样子,取名夷周。
夷周,夷全,
只愿这世间,
尽是周全。
后来的时间里,夷全带着夷周,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
夷全教会夷周,好好的去看待这个世间,
也要好好的,去享受这个世间。
夷周虽然总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可却是很粘着夷全,
好几次,夷全沉浸于梦境许久方才醒来的时候,
总会对上夷周紧张又担心的眼睛。
小姑娘被发现了,还会有些别扭,有些不好意思,
见夷全醒了,就扭过身去不说话,
待夷全哭笑不得的哄上许久,方才会喃喃一句:
“下次...别睡那么久了....”
不知为何,在夷全尘封了许久的回忆里,
突然记起了,那个偏远的村落里,那个叫乐幽的男子,因为在山上布置陷阱,又遇到暴雨天气,山路泥泞湿滑,便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却是微弱的烛火,
和在烛火前,明明熬红了眼睛,却还是坚持着等着自己归来的孩子。
原来,那时的乐幽,
就是这样的心情。
原来,虽然不是一脉所出,虽然没有任何关系,
却还能有着,这样深刻的羁绊。
那样无拘无束的夷全,
竟也有了除了回到淘梦谷之外的,另一个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