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嬴下颌轻搁秦梅香头顶,闭眼,将他更用力搂紧,呼吸交融,心跳同频,在这寒天冻地里,相拥成彼此唯一热源。
良久,秦梅香的指尖还是颤得慌。
这是?和万长嬴彻彻底底地互表心意了?
这么多年期待的,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事,居然真的…真的…真的发生了?那他们现在…
是在一起了吗?是摒弃了世人的目光,师徒的身份,在一起了吗?
他越想越高兴,脑袋在万长嬴脖颈处埋得更深,呼吸更加急促温热,总算不是担忧的,慌乱的,而是因为喜悦才这般的。
这个一直被自己仰望,宛如谪仙般的人,失去过两次的人,此刻正被他紧紧拥着,彻底地属于他了,只属于他了。
万长嬴的眼睛,耳朵,嘴巴,面容,身躯,心,一切的一切都彻底属于他了。
爱慕终于不再是妄想,心思终于不用再被隐藏。
原来万长嬴一直和太阳一样,明月一样,虽然一直高高地悬挂在天上,余温和光亮却日夜不停地落在他心中。
“好啦。”
万长嬴松开他,仰头看了看天色,日已渐斜,他们在这巷子中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不过这地方也确实是偏僻,这么久了居然都没人来往…
真不知道齐鸣被那个青楼里的那个妖媚“仙姬”迷了心窍,日日留宿不肯回去。
“时辰不早,该去办正事了。你若尘师兄他们估计已经先去怀光宗了,咱们得赶紧跟上。”
秦梅香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反手将万长嬴的手掌扣住,掌心贴合,认真道:
“好。听师尊的。”
…………
万长嬴红着耳尖,垂眸瞥了瞥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心绪不宁。
上一次这般牵手,还是三年前,秦梅香在元宵夜中醉了酒,浑浑噩噩地拉着他就往河边跑,周边热热闹闹的,他的心却是空的。
如今…再次握住这只手掌,再次掌心贴合,秦梅香是清醒的,周围是冷清无人的…但,心中是满的。
因为被另一个人真诚又盈盈的爱填满了,让他再也不会惧怕,空虚,担忧。
父母去世后万长嬴就再没被任何一个人爱过,所以他以前总说:‘秦梅香,我只有你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强调着自己的孑然,因为他不安,怕他最后一个爱的人都离他而去。可现在,他知道。
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秦梅香此刻还高兴得紧,看他垂眸沉思,便如小孩儿赢了什么比赛一般,乘胜追击道:
“师尊就和我一起御剑吧。”
他又怕自己显得太得意,会让万长嬴觉得他不稳重,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
“因为我想和师尊一起。是真的想,好久没带师尊御剑了,师尊看一看徒儿进步没有,好不好。”
太明显的心思和太拙劣的借口了,万长嬴一眼就能看穿。可刚确认关系的恋人又怎么舍得分开呢?
于是万长嬴埋着头闷声答他:“嗯…”
“树枝。”
随着秦梅香轻唤,黑色长剑宛若游蛇般从他的掌心灵动而出,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悦,它竟然围着二人转了好多圈,活活像个手舞足蹈替二人祝贺盛事的孩童。
秦梅香似乎见怪不怪,只无奈地对着它轻声道:
“好啦,赶紧停下来,赶时间呢。”
树枝听懂了他的话,悻悻然地横到二人身前,仿若点头般上下晃动了两下就安分了下来。万长嬴觉得欣喜有趣,还是头一次见着哪个修士的剑能这么乖巧听话。
跃上剑身后,他看了看树枝,问秦梅香:
“它有灵智了?”
寒风瑟瑟,他们飞的不高也不矮,正好处于结界之下一点,但凡人又无法望见的地方,发丝随风飞舞,紧扣着手掌倒也不显得多冷。
秦梅香答:“似乎一直都有。师尊还记得吗,我头一次见它的时候。”
初见树枝,万长嬴回忆着。那时秦梅香才八岁,矮矮小小的一个孩童进了红阁之后就一眼瞧中了这把墨黑长剑,七八斤的重量搬也搬不动,拿也拿不起,却还是咬着牙死活不松手。
但仅仅在万长嬴传授他以灵化形后,须臾之间,那长剑就自己变得趁手起来…
万长嬴问:“你是说,它本身就有灵智的?”
秦梅香答:“嗯。最开始我是以为树枝受我的心绪控制,所以才总是那么合我心意。可后来我发现,它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有它自己的心思,动作。”
确实…万长嬴想到当初红阁中藏有那么多兵器秘籍,独独只有这把剑,是他不知来处的…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
有灵智且通体乌黑的剑…
难道!
万长嬴忽然心中闪过一幕令人惊愕的记忆。那是他还年幼之时,师兄方遒总向往人间百态江湖轶事,便偷偷带着他下山去茶馆里听书。
那会儿玄清宗被玄清子继承,由符修改为丹派,修为了得,弟子颇多,名声正盛。自然而然便会有说书先生将各种名不见经传的野史,还有各种派系的来源编撰成故事讲于众人听。而既然讲到这些,其中就不免会提到当初引动修仙之世,于玄山白日飞升的巴瑶神女。
说书先生讲:
“那巴瑶神女性情端庄温和,容貌秀丽非凡,以一副闭月羞花之色行降妖除魔之任。最最为世人夸赞常谈的,便是那一场惊心动魄,悍勇绝伦的——屠龙之战!”
惊堂木一拍,方遒霎时眼睛放光,紧紧拽了拽坐在身旁的王凡的手臂。
说书先生瞄了瞄众人期待的目光,轻咳两声后正式开讲:
“年书中有记载!那是在一个十分偏远的深山城镇之中,镇民饱受一只化龙的大妖所害,各个胆战心惊。那大妖以食人为生,搞得民不聊生啊!而巴瑶神女听闻后,面容不露丝毫惧色,毅然前往,一番风云变幻来回相战之下才将那大妖收服。而那大妖也很是被巴瑶神女的旷世身姿,侠气干云所吸引,战败之后心甘情愿地成了神女的灵宠,献出自己一千年的修为所化的护心龙鳞,打做长剑赠予神女。”
“我的天呐…师弟。”
方遒听这曲折离奇的故事听得头皮发麻,眼眸中闪动着按捺不住的光芒,激动又心绪复杂地伸出手将王凡搂进怀中,感叹道:
“师弟,你觉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听说成龙可不容易了,蛇五百年成蛟,蛟又要修炼一千年才能化龙。这大妖竟然舍得献出自己千年的修为和护心鳞,甘愿重新变作蛇形…”
王凡被方遒搂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忍着别扭答道:“不知道。但我不信。”
方遒点点头,撇着嘴也是一副认可他的态度:“我也不太信。蛇妖的护心鳞可是最宝贵的东西,就算那巴瑶神女长得好看,也哪儿能那么轻易就送人了。”
二人想法达成一致。毕竟是说书人编撰出的故事,谁知道到底有多少真实性。听听侠义故事和江湖传说也就罢了,只当修炼之余的休闲取乐。
也不管堂下之人信不信,说书先生依旧在继续讲着:
“那黑龙修为高深,献出鳞片之后便改邪归正,自此跟随着巴瑶神女一同斩除恶妖,成为世间之美谈!神女手持黑鳞长剑,飒爽英姿,最终功德圆满白日飞升!这,便是老生常谈的传奇佳话,修仙之世的历史来源!下次,咱们要讲的便是第一位丹派宗师,寒策的故事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折扇一合,长揖谢幕,那台上风姿犹存,台下早已沸反盈天。
“好!”
“讲得好!”
白发老翁,颤巍巍起身,满脸堆笑,手中拐杖连点地面,直呼:
“妙哉妙哉,许久未闻这般精彩讲书,把那江湖恩怨、侠义柔肠,讲得丝丝入扣,活脱脱就是咱念想中的神女呐!”
一旁的壮年拍着大腿,扯着嗓子嚷:
“可不是嘛,这嘴皮子太利落,声儿忽高忽低,跟带着咱亲历了一番惊险,爱恨都讲得明白!”
妇人们也扎堆议论,手帕轻掩嘴角,眉眼皆含笑意,你一言我一语:
“那大妖怕不是看上神女了,不然怎么会舍得自己那么高的修为!”
“哎哟你别说这种话,哪儿有妖和人在一块儿的。巴瑶神女多厉害高贵的一个人,铁定是将那大妖打服了才如此的!”
“你说的也是…”
方遒挑了挑眉,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侧头对王凡轻声说道:
“说不定你师兄我以后也会有如此这般名声,到时候我肯定护着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再被那些人欺负了!”
王凡垂眸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逗小孩般地捧场说:
“那以后得多仰仗师兄了。”
可方遒却完全没发觉对方是在附和自己,依旧是自豪地扬了扬头,拍着胸脯道:
“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应该的!”
说完,堂下听书的人都已经纷纷散去,方遒朝门外看了一眼才发觉天色不早,急忙替王凡将佩剑抄起,拉着小手就往外奔。
“不行不行,师弟,咱们得走了!再不回去师尊该发现了!”
凉风吹过,思绪回到现实。万长嬴猛然咬了咬牙,玉承恩是当今的剑修顶级,当初在玄山试炼大会时用秦梅香的佩剑树枝做筹码时,便已经公开布诚地说了那是黑龙护心鳞所做的长剑…
那会儿居然丝毫没想到这一层。
树枝很有可能就是巴瑶神女飞升前的随身佩剑!光是剑龄就已经有六七百年,怪不得生有灵智。
但自从神女飞升之后,与她相关的所有事物都下落不明,为何这把如此珍贵的宝剑会被秦梅香的父亲收藏在红阁之中呢?
还有就是…这么久以来。万长嬴似乎从来没听秦梅香提起过他的父亲,甚至在秦梅香的记忆中也一次都没有见到过。
万长嬴还在梅院之时也从未听任何人提及秦梅香的父亲是何人。那时他倒也没想太多,毕竟好歹是一界蛇王,常年在外倒也正常,没什么特别的情况也就没必要特意去提及。
但这么多年,这个蛇王的身影仿若彻底隐匿失踪了一般,没回过梅院,没管过秦梅香,更没有任何消息,像是已经死了许久的人一样,没有任何人记得。
万长嬴摸了摸鼻尖,默默沉思。
黑龙…护心鳞…长剑…红阁…还有当初在玄山中所见的那一尊巨大的,和文夫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巴瑶神女雕像…
好像一切都可以串联起来。
但他目前还是想不清,搞不明白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唯一能揣测的是:秦梅香的父亲或许就是当初主动献上护心鳞片,甘愿成为巴瑶神女灵宠的黑龙。
幼时方遒所问,而自己完全不相信的事,现在好像都在一步一步得到验证。
他还想更确认,于是问秦梅香:
“对了,香香。这么多年,我只见过文夫人,还未曾见过你父亲…他…是个怎样的妖呢?”
秦梅香身形一滞,懵懵地看着万长嬴,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他的父亲…好像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唯一的记忆就是站在梅院大门前,那个身着黑袍的模糊背影,他跑过去舍不得父亲离开,然后被搂住抱在怀中,高高举起。除此之外,其余的便再也想不起来。
“我父亲…娘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已经被修士杀死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被…修士杀死了…
听到这个答复,万长嬴心中一惊,立马就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虽说他不了解秦梅香的父亲究竟如何,但梅院众人就是死在修士手中,此刻这样问,无疑是提起了秦梅香的伤心事。
果然,高大的男人在答完之后就暗下眸去,抿着唇一言不发,神情落寞。
秦梅香曾无数次靠着那黑衣背影想象过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只妖,可还是想象不出来,只记得父亲好像并不喜欢他,就连抱着他的时候也是隔得很开的,不许他的脸凑近半分。
再后来,除了那一面的记忆,就再也没有见过,更没听过有关于父亲的任何一丝消息。
甚至在幼时和其他小妖相见时,都会被嘲笑讥讽他是一个被父亲抛下,没人要的孩子。
几岁的孩童怎么能忍得了这种言语,更何况文夫人跟他说过,父亲是被修士杀死了,才不是故意抛下他的。他还有母亲,还有叶哥哥,还有梅院的一大群人,他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他有家的!
于是秦梅香气急之下便总和这些嘴贱的小妖动手,但年纪小又打不过,就天天带着叶青帮忙。叶青年长他好几岁,修为也高,轻轻松松就能将那些小妖打个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那时的小孩童就只觉得,打赢了胜仗,是最幸福最开心的事了!
万长嬴口唇微动,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去安抚,秦梅香却先开了口,他垂眸望着下方那片熟悉的群山,心中复杂,哑声道:
“师尊。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