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梅香下楼去找店主提出想借厨房一用,又给了些银两,店主倒是高兴得咧着嘴,眼睛里闪着亮光,连夸带请地把他引到了厨房去。
一路上嘴里都在喋喋不休念叨着:
小仙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高大硬朗帅气逼人啊!
小仙君模样生得这么好看,居然还会下厅堂!也不知以后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
小仙君可曾婚配?有心上人了吗?在下邻居家大嫂的远房二叔家有个小妹…
“掌柜的,不必。”
听他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秦梅香都冷着脸跟着他走,没作搭理,直到察觉出这掌柜似乎想要当媒人的心思了,他才顿了顿脚赶忙抬手凛声拒绝。
但那店主瞧他一副好看又富贵的模样,方才给银钱时出手又阔绰,根本舍不得放弃,便毫无眼力见地继续纠缠着问道:
“小仙君这是有心上人了吗?我那小妹啊生得好看极了!面若白瓷,身段又好…”
秦梅香瞥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好看?谁能比得过万长嬴好看?当初他幼年之时只见万长嬴这张脸一面,就被惊艳地不敢再抬头。
负手而立,剑眉入鬓,凤眼生威,湛然若神。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总之那掌柜的后来说了些什么,秦梅香都通通蹙着眉冷着脸拒绝,佯装出一番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他发现这小仙君确实是油盐不进也就不继续自讨没趣,悻悻引着秦梅香进到地方就退了出去。
于是很快,秦梅香硬着头皮在几个厨娘的围视称赞之下,埋着脑袋搞了四菜一汤。总算是可以逃离苦海了,他抿着唇绕开那群露着痴笑的厨娘,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结果刚抬手掀开帘子…就正好撞见了交谈着从楼梯上走下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准备吃饭的其余几人…
秦梅香此刻像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前有狼后有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露出一个生硬的笑缓和气氛。
陈全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抱着手臂一步一步踏着木板,眸色中满是了然,像是十分清楚秦梅香这饭菜是给谁送的,他眯着眼帘调侃道:
“我说叫万长嬴下来吃饭怎么支支吾吾地不肯呢,原来是有田螺公子给他单独开小灶啊~”
……
田螺…公子…
“我…哈哈…申金长老…赵师兄…若尘师兄…我…”
秦梅香尴尬羞涩到面部肌肉都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赶忙垂下头避开几人探究的目光,慌乱地想解释,可是嘴巴就是结结巴巴的偏不听使唤。
“嗤…”
陈全瞅他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更是故意打趣说:“怎么还说不清楚话了?再你我个半晌,楼上那位说不定就饿死了。”
秦梅香一怔,确实是。万长嬴已经一整天没吃没喝了,他性子要强,虽然没喊饿,但是现在肯定腹中空空特意等着做好的饭菜呢…
想到这里,他端着盘子行了礼,一边往楼上跑一边说道:
“那!长老师兄们我先上去了!”
万长嬴正坐在凳子上喝着茶水勉强充饥。腹中空空作响的感觉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清醒之后好不容易等到秦梅香有机会给他做顿吃的,久些也没关系的。
“师尊。我做好了…”
门外清朗好听的声音响起,随着门被推开,高大俊朗的男子端着一盘饭菜走进来,随着风来,瞬间就满屋飘香…
万长嬴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正好落入秦梅香眼里…
。。。
他不自觉盯着那雪白的喉颈看了许久,看得喉头燥热,胸中慌乱…
曾经这个地方被他啃咬过,舔舐过,用指尖轻滑过…每次触碰,万长嬴还会蹙紧眉头,身躯颤抖,尽量地向后仰起脑袋,企图露出很多肌肤递到他口中…
看着看着,一幕幕记忆和画面涌入脑海之中,反复重温,观摩,引得他胸脯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入了迷。
“你…”
万长嬴歪了歪头,顺着秦梅香的目光望向自己,想搞清楚他究竟在看个什么…难不成是自己领口乱了?还是手中的茶杯?又或是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抬手抹了把脸,急忙看向掌心…
什么也没有啊?那秦梅香站在门口发什么呆…还一副目光失神很难受的模样?
他皱着眉头十分疑惑:“你看什么呢?呼吸怎么这么沉,身体不舒服?”
!
秦梅香这才从恍惚痴迷中回过神来,为了掩饰方才的失礼,他垂下头抿着唇一言不发,手忙脚乱地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分明已经慌得涨红了脸,却还自以为不露声色,十分自然。
万长嬴更不理解了。怎么做个饭还给人做傻了?这脸颊红得,莫不是得了风寒发烧了?
他心中担忧,便缓缓站起身用手背想去贴秦梅香的额头测一测寒热,却不料秦梅香瞳仁一缩,宛如惊弓之鸟般朝后撤了好多步,愕然躲掉了他的触碰。
秦梅香僵直地立在原地,一张面庞在饭菜飘出的雾气中显得更朦胧红润,他抿着嘴唇,睫毛止不住颤动。
本来他之前就想了许多不堪的旖旎往事,口渴得很,情欲上头之际哪儿还敢让万长嬴触碰…
怕是这一碰就彻底收不住了。
他恼自己这副样子得很,分明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师尊,分明心里清楚不该去想,但是偏偏万长嬴喝口茶的功夫都能让他脑袋中七上八下的。
悸动,不安,焦虑,烦躁,心虚。
一大堆的情绪涌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他是师尊,他是师尊,他是师尊。
秦梅香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以求能压制下渴望。
“若是没事,就吃饭吧。冬日里饭菜冷得快。”
万长嬴见他躲开自己,垂下眸收回了悬空的手,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但毕竟他要比秦梅香年长许多,又在人前装了那么多年的正经仙尊模样,所以还是他先耐住性子,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先吃了起来。
以往小的时候,搂着抱着都十分自然亲昵,可现在秦梅香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的孩童了…本来就该避着点接触的。
“师尊。”
秦梅香也不想这么尴尬地影响万长嬴吃饭的心情,便硬是把面容挤出一个春风般的笑,掩饰性地找了个话题,端起碗来一口饭都还没吃,就盯着万长嬴吃饭的样子开口问道:
“饭菜还合胃口吗?”
…
万长嬴嘴里塞着饭菜,筷子停了下来,点点头。
明知故问。好不好吃这还不明显吗?他是筷子夹菜不够快还是碗里的饭吃得不够多?非得问他这一遭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求夸奖?
他想到当初在牛鼻堂里秦梅香分析吞金兽的情景,也是用这般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满是期待。
行吧,自己的徒弟,该夸就得多夸。
“好吃的,做得很好。”
万长嬴一边夸,一边埋着头用行动继续证明着这饭菜确实味道很好,还没多久就已经吃了一大半。要不是他想着秦梅香也一天没吃,特意给秦梅香留着的,恐怕早就把这些菜一扫而空了。
仔细想来…秦梅香的变化确实太大了。
身高蹿得比他还高,肌肉紧实贲张,腰细肩宽,那双腿又长又匀称,面庞也更锋利硬朗,甚至以前烧火都会搞得自己满脸灶灰的,现在也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了。
若不是万长嬴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他…怕是都不敢认这竟然是自己的弟子。
等看到万长嬴吃得差不多了,秦梅香才开始动筷子,十分迅速地就吃完了碗里的饭,还将万长嬴特意给他留下的菜也扫得很干净,一点没辜负师尊的苦心。
二人吃完饭,秦梅香将盘子碗筷收拾好端回厨房之后回来,天已经黑透了,窗外的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越来越大,拍到窗棂上凝成水滴一束一束滑落。
他很自觉地在上楼的时候找店家多拿了一床枕头被子。尽管是和万长嬴再怎么亲近,就算是已经同床共枕过…如今也不该了。
秦梅香乖乖地将枕头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放好,又将被子平整地铺上,动作认真又仔细,蹙着眉眼神严肃地仿若在对待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
万长嬴就坐在桌旁,抿抿唇喝了口热茶,淡淡地抬眸看着…
他觉得方才铺好的位置离万长嬴的床榻远了些,又故作无意地把枕头往里挪了几寸,假装牵被角,顺带将被子也挨近了几分…收拾完,他还认为自己的动作很自然,很顺畅,一点都不生硬。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万长嬴将他的这些小动作小心思通通都收入眼底,只是没去揭穿,不忍打破。
小蛇的动作怎么瞒得过大猫呢?
终于布置好一切后二人各自躺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上一下,万长嬴憋着笑蒙在秦梅香给他铺好的被窝里,软糯温暖,被角处仿佛还有指尖残留的余香,嗅得让人心动。
昏黄暗沉的烛光摇曳,照映在房内,清脆的雨声就在耳边回响,更显宁静。
静到秦梅香能听到自己咚咚作鼓的心跳。他知道万长嬴听力好,生怕他也能听见,便掩耳盗铃似的翻过身背对着床榻,伸出手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可就算是隔着被子,他的手还是能感知到自己的心脏的搏动,跳得有多剧烈…
分明都没睡在一起,怎么还这么慌。
烦死了!!!!!!!!!
秦梅香猛然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将整个人都塞进被窝里,焦躁地想冲到雨里好好冲刷一番,任凭冰冷的雨水将他浸透,浇灭掉他浑身熊熊燃烧着的火。
一想到床榻上睡的那个人,他脑海里就全是在念梅园里湿润绯红的凤眼,抚上他腰身的那双手,倒刺舔舐的瘙痒,身上难以消散的红痕…
还有暧昧,疯狂,难以克制的动作。
“今年…今年没举办玄山试炼大会吗?”
轻柔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着被子听着闷闷的,但秦梅香还是愣了一下,没料到万长嬴会主动跟他讲话。他在被子里深吸了两口气吐出,尽量将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钻出头来,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床榻,垂着眸小声回道:
“嗯…或许是玄山之变让宗门有所忌惮了,今年没办。”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静默了半晌。秦梅香想多和他说说话,便又找了个话题问:
“师尊觉不觉得…泪塘的事很蹊跷?”
听到这里,万长嬴也露出脑袋,从床榻上透过昏黄的烛光望向秦梅香的眼眸,故作正经道:
“你是想说,煞气,病气,都能为人所用?”
“嗯。”秦梅香点点头,继续推测道:
“玉承恩带走的人都是带病气的,保不齐这次泪塘的邪术再现,也是他干的。”
万长嬴掖了掖被角,一双长睫在他白净的面庞上投下阴影,沉声道:“怀光宗做的恶事太多…你…”
“师尊。”
“嗯?”
他等着秦梅香接下来说的话,耳畔只听到一句小心翼翼的陈述: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人。”
万长嬴忽然蹙眉,屏住了呼吸,心脏如同钟摆般来回颤动,发出嘀嗒声响。
叶青…竹翠…文夫人…梅院…
这些人都是因玉承恩而死。
他知道秦梅香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想着报仇。只是秦梅香性格一向沉着冷静,以前忍着不说是因为还未彻底调查清楚凶手究竟是不是玉承恩,但这么多事加在一起,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昭然若揭。
秦梅香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压得极轻,想尽量从万长嬴的神情上捕捉到什么情绪…
此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种如履薄冰般的害怕是什么感受。
玉承恩收留他在怀光宗五年,这五年仅仅只是把他当成作恶的利刃,他在怀光宗修炼时,每日每夜都想着调查真凶替父亲母亲报仇…
然而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人,竟就在他眼前。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到后来愈演愈烈难以自控的杀心…
他怕,怕若是手上沾了人血…万长嬴会如何看他。
从踏上赴宴的这条路开始,他就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长剑刺入血肉的场景,晋时一切仇恨,一切血债,都会随之解决。
万长嬴轻叹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臂,悬到秦梅香眼前,发现隔得还是有些远,他又朝床边挪了挪身体,直到能触碰上瑟瑟发抖的幼兽脑袋,他轻轻抚了抚,语气中满是心疼:
“玉承恩作恶多端,本就该死。你没有错,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弑亲之恨落到谁身上能不恨?更何况玉承恩,怀光宗,这么多年做的孽太多太多,早就不该继续苟活在这世上。
万长嬴怎么会不懂这种感受,也就是秦梅香心善,也比他理智…毕竟他曾做的,狠太多了。
一只大掌扶住了他的手背,秦梅香握着万长嬴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湿润炽热的呼吸喷洒在指尖,眼角似乎还挂着泪。
“师尊。”秦梅香轻唤,紧紧贴着他的手心。
“怎么了?”
万长嬴用拇指替他拭去泪水,语气宠溺又温和。
“我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