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鼻宗规矩比较松散,虽说不用专门早起集中晨修,但毕竟秦梅香半月前才被寅木长老当众责罚过,许多弟子还是心里瘆得慌,开始惧怕万一哪天轮到他们受此责罚…扛不住怎么办…
于是一大早的,食膳堂里就聚了许多人在吃饭,都准备吃完了之后去晨练增强体质。
根据卯木长老的吩咐,按道理是伤筋动骨要认真养一百天不能乱动的,所以秦梅香这些日子都在弟子堂里待着。
但他总觉得自己的伤口愈合速度快的出奇,仿佛有人特意给他传了灵力医治一般,才十七天过去就已经完全活动自如,只剩密密麻麻的鞭痕还挂在脊背上纵横交错,丑得吓人。
宋乐渝毕竟是江润之的大弟子,对于伤病方面还是十分清楚正常的恢复时长的,所以她原本以为秦梅香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出来。
直到看到他端着餐盘坐到自己对面时,宋乐渝嘴巴都不自觉惊得微张,愣在座位上。
肖若尘望了望秦梅香,又望了望双目恍然的宋乐渝,满脸疑惑。
什么意思,难不成就半个多月没见,秦师兄的魅力太大,直接把宋师姐迷住了?
呆坐了好一会儿。
宋乐渝一回神就只见到肖若尘一颗大脑袋凑在眼前,心中无语地伸手将他推开,目光转而投向秦梅香,惊喜道:
“秦师兄,你这么快就恢复好了?”
秦梅香对着她点点头,语气平静道:“嗯,好了。”
宋乐渝抽了抽嘴角感叹道:“上次我挨了十戒鞭都躺了三十七日…秦师兄你这自愈速度…能赶上长嬴仙尊了…”
此话一出,整个食膳堂都在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宋乐渝吓得赶忙在脑中将自己方才说的话反思了一遍又一遍…
说错话了?!声音也不大啊?怎么全都安静了?
座位上的弟子纷纷都埋着头像一只只鸵鸟般不敢发声,仿佛身后就是什么恶狼猛虎。
寂静之中忽然传来斥骂声,每一个字都让人听得十分清楚。
“这包子的馅儿这么少,粥清得跟水一样,平日里你就是给他们吃这种东西的?!”
“宗…宗主…是…是银两不够了啊…”
“呵,每月批给你们五十两,少了?是被他们吃了还是被你吃了!”
秦梅香本来是背对着争吵的方向专心啃着馒头,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便连吃饭都顾不上,连忙转过头去看。
果然,指着厨娘鼻子骂的人,正是披散着黑发身着白色银线虎纹长袍,一副刚睡醒模样的万长嬴。
“师尊?!”
肖若尘低声惊呼,神情愕然。
三人都转过头去看万长嬴那边的情况,虽说知道他有起床气,可他一般也不会与平常人计较太多大发雷霆。今日这个怒气冲冲的样子属实少见,引得许多弟子又怕又要侧头去偷偷凑热闹。
那厨娘秦梅香没见过,应当是前些日子刚来不久的。他微微蹙眉,仔细听了怒斥的内容,心里猜测大概是厨娘暗自克扣了采买食材的银钱,在弟子们的膳食上偷工减料了,才让万长嬴如此生气。
不对…若只是如此,万长嬴不至于这般大发雷霆。他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看。
只见厨娘吓得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庞面色苍白,口唇颤抖,红着眼睛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拉着万长嬴的衣摆抽泣着祈求。
“宗主,宗主…求您了宗主别赶我走啊!我女儿生病了,我实在是没钱了才…才敢…”
“呵,女儿?”万长嬴冷哼一声,眉目间尽是杀气,眸色锐利地盯着拉着自己衣摆的那双手,而后猛然踹了厨娘一脚,语气阴森寒凉地呵斥道:“滚开!”
正是这一脚,秦梅香彻底看清了。
那厨娘衣领有些微敞,露出了一丝皮肉,而那皮肉竟是金色的。
“我靠…”
肖若尘又是一声惊呼。
秦梅香见状,搁下筷子便直直冲上前去。
“秦师兄!”
他实在跑得太快,宋乐渝想拦都没拦住,一瞬之间就只见到秦梅香已经握住长嬴仙尊抬起的手臂,二人僵持在了原地,四目相对。
秦梅香跑得太急有些岔气,他微微缓和后皱着眉担忧地看着万长嬴充满杀气的眸子,沉声道:“师尊…冷静。”
谁知万长嬴的杀意丝毫未减,反而被他这一举动激地更盛,声音宛如冬雪般凛然:
“秦北陆,松手。”
厨娘被踹至一边捂着肚子嚎啕大哭,用早膳的弟子们也一个两个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离得远的甚至还站起来观摩这场戏码,胆子小的就早已经偷偷摸摸逃开了,生怕殃及池鱼。
秦梅香紧紧攥住万长嬴的手腕,尽管已经感受到他周身灵光泛起也不退怯,依旧坚定地盯着他的眸子,不肯挪开半分。
“我再说一遍,松手。”
万长嬴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将眼前之人拖入幽冥地府,语气中没了怒气和波动,反而平静又骇人。
秦梅香终于舍得侧头,淡淡地望了一眼厨娘,低声道:
“你别动手,我来杀。”
话音刚落,他另一只手翻腕而起,灵光凝出一把墨黑长剑,厨娘见状惊恐地爬起来朝外奔逃,却赶不及剑光穿刺的速度。霎时之间,干净利落,只剩一具轰然倒地的尸体。
“啊!”
“秦师兄!”
此番举动吓得四座诧然,离得近的人都慌乱地朝后退了数十步,肖若尘和宋乐渝更是面色苍白拍案起身。
秦师兄在牛鼻宗…当着长嬴仙尊的面…杀人了!
这三句话怎么都不应该串连在一起的啊!
更何况这厨娘仅仅只是因为家中女儿重病需要银钱才偷工减料,按照长嬴仙尊的性子再生气也大不了就是打一顿赶出去永不再用,说不定心软了还会给些补贴。
可秦梅香竟当场把她给杀了!
还是当着长嬴仙尊的面!
在牛鼻宗里!众目睽睽之下!
杀了!
太平静了,如今万长嬴的面色太平静了,平静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很平静的。
但是在所有人都准备迎接这场血雨腥风的到来时,长嬴仙尊竟然…微不可察地笑了。
“你…那个…”宋乐渝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向肖若尘轻声问道:“你确定…回来的这两个人…真的是秦师兄和长嬴仙尊吗?”
肖若尘定在原地木楞地摇摇头,同样咽着口水口唇微颤着答:“我…我现在…不确定了…”
秦梅香凝灵收剑,终于松开了攥着万长嬴的手。他双手抱拳躬身对着万长嬴行了一个大礼,面色歉疚道:
“抱歉师尊…是弟子逾越了。”
“哼,你也知道你逾越。”
同样的冷哼,同样的一句话,可此刻却是不同的语气。
这句话里有赞赏,有笑意,有担忧,独独没有怒气。
看来,是他想对了。
秦梅香埋着头时嘴角上扬,在起身的一瞬又调整回严肃冷静的面容,转头对着惊恐万状的众人道:
“各位同门回卧房检查一下最近有没有少了银钱和银子,还有一些带金银的饰品。这是一只吞金兽,体量不小,想必已经偷偷吃了很多了。”
“吞金兽!?”
这下是齐声声的惊讶,常年在宗门内待着的修士弟子怎么可能想得到,居然有妖能明目张胆地混进来,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日日都能看到!
一听到金银饰品可能被偷吃了,众人是跑得怕是比猎豹还要快上几分,顷刻之间就散了个干净,连肖若尘和宋乐渝都不见了踪影。
方才还熙熙攘攘的食膳堂,此刻就只剩下站着的一黑一白二人,还有地上那个灵气散尽化为原形的金蟾尸体。秦梅香略微颔首,眸子里满是试探地询问道:“师尊今日想吃什么?”
秦梅香很怕,怕万长嬴还没消气,怕他又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会惹得师尊不悦。
毕竟是清晨,万长嬴没吃上东西饿着肚子也不行。他知道长老膳堂里肯定还有,但就是想问问,万一呢。
“清粥。”
淡淡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秦梅香欣喜答道:“好!”
万长嬴抬眸,想不通这孩子怎么这么开心,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还要大葱猪肉馅的小包子。”
“好!我都给师尊做!”
万长嬴跟随着秦梅香冲进后厨的身影,面庞终于了一抹浮出笑意。他心里暗想,这副喜悦兴奋的样子,秦北陆要是有根尾巴的话,此刻怕是都要立到天上去了。
那吞金兽虽然吞吃了许多金银,但后厨里像大葱猪肉大米这样的食材还是绰绰有余,秦梅香切好食材拌上馅料,掺水揉面一气呵成。
终于包好小包子将其蒸上了笼屉,清粥也咕噜噜开始冒起热气,他才颤抖地捂着刺痛的心口缓缓蹲下身去,背靠着灶壁。
吞金兽以金银为食,体内有锐金之气,若是有人将它击杀,这种锐金之气便没了容纳的地方,在吞金兽死亡的顷刻间就会扩散至方圆几里,最后慢慢消失。
发觉那厨娘是吞金兽时,秦梅香之所以冲上前去拦住万长嬴不让他动手杀掉,正是因为这点。
但那时是在牛鼻宗,在食膳堂,周围有几十上百个师兄弟在场。这种锐金之气就算是扩散过后的浓度,也会让人身上感觉有被针刺般的疼痛。
让数百人受折磨之痛,不如一人全受。
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杀吞金兽之人把自己当做容器,将锐金之气尽数吸收到自己体内,这样就不会扩散,只不过作为容器的人会受其锥心刺骨般的折磨,直到金气彻底消亡。
秦梅香知道万长嬴就是想这么做的,可他又怎么忍心让师尊再受苦楚。
所以他庆幸自己阻拦及时,下手利落,没留给万长嬴机会。
等蒸笼上了汽,秦梅香才撑着灶台站起身来喘着粗气缓了缓,尽力调整好他的神情,恢复了一副盈盈笑意,盛好热粥端上包子走了出去。
踏出后厨,他便看到角落里坐着的白衣身影。
“师尊,久等了。”
说是久等,其实秦梅香也没让万长嬴等多久。本来清粥和包子都算简单,他这几年给躺在床上的万长嬴也做过好多次,所以早已得心应手。
只是这次,终于不用白白摆在餐桌之上,等它冷去了。
“嗯。”万长嬴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声后便拿起包子啃了一口,秦梅香期待地盯着他的面庞,试图能看出细微的变化。
可并没有,长嬴仙尊只是平平淡淡地吃着。
秦梅香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心想,没表情也好,好歹说明不难吃。
此刻牛鼻食膳堂内只有两个人,一个在认认真真用着早膳,一个就在对面托着腮盯着他看。秦梅香这副模样仿佛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满心满眼都是喜爱,眸底温柔得快要化开。
“师尊。”
“嗯?”万长嬴淡漠地应答,眼帘都没抬。
“昨日若尘师兄说你在闭关,今日是出关了吗?”
秦梅香看到万长嬴好像是微微一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恍了神,总之他眨眼再看时,万长嬴依旧是面无表情神态自若地吃着东西,只简练回答了个:
“嗯。”
这个话题问完,秦梅香赶紧从脑海里搜了一圈能聊的话题,继续道:
“宗门有结界,吞金兽应当是有心之人故意放进来的。”
听到这里,万长嬴才终于不再那么冷淡,抬起头看向秦梅香认真道:
“嗯,吞金兽的毒液有混浊灵力之效。”
总算迎来了万长嬴的直视,秦梅香眸底深处悄然颤动,他忍不住欣喜道:“是的!所以那幕后之人才会将吞金兽安插在食膳堂。一来食膳堂人多眼杂,厨娘常在后厨,一般与修士见不到面,不容易被发现。”
顿了顿,他又继续分析:“二是毒液入菜之后每日这么多弟子食用,长此以往定会影响到修为。这次吞食金银东窗事发,纯属是吞金兽嘴馋,真实目的是前者。”
说完这些,秦梅香睁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万长嬴,满脸期待地仿佛在说:
师尊快夸我!
万长嬴本来也不是什么真正严肃冷漠的人,只不过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会装装仙尊的样子以正牛鼻宗威名。
如今瞧见秦梅香这副样子,又想到他方才为自己杀了吞金兽成为锐金之气的容器,便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说的很对。”
得逞了的秦梅香兴高采烈地咧开嘴,嘿嘿笑道:“多谢师尊夸奖!不过…”
“不过什么?”这一转折,万长嬴以为他还不知足,难道还想要别的夸奖?
但他并不是在意这个,毕竟如今师尊能赞赏他一句都已经足够他开心许久了。秦梅香想说的是:
“不过,宗门有结界,幕后之人和吞金兽是怎么进来的呢?”
万长嬴眉头微蹙,沉思道:
“想必是用的我的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