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回怀光宗了吗?”秦梅香微微仰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才叙事的那个身着白衣的高大男人。
万长嬴挥挥手,肖若尘便收拾了之前沾上血污的被褥,团成一团抱了出去,卯木长老也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内。
暮色渐浓,橙黄色的光从窗面透过,洒在万长嬴的黑发上,目光里,白衣中。点点染染如泼辉撒金,衬得他愈发好看。
“据我所知,是的。”万长嬴也看着他答。
“什么时候?”他又问。
“三日前。你到达我宗时,昏睡了五日。”
“巴蜀到南海岸御剑要三日。”秦梅香自己心里在盘算日子。
“也就是你与虎妖相战的那一日,我们在赶来的途中遇到了他们,那时他们正在商讨返宗。”万长嬴继续说着。
秦梅香合眸,静静坐了一会儿,忽而起身,两人同立时,才真正体现出了身量的差距。秦梅香的身影被万长嬴完全盖住,照不上暮光,他眸子垂得太低,万长嬴也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长嬴仙尊,请求您一件事。借我一位师兄,带我御剑回怀光宗,相应的报酬我回宗付给您和师兄。”他又欲行一大礼,却被万长嬴抬手轻轻扶住。
“我陪你去吧。”万长嬴缓缓开口。
秦梅香眉头一皱:“我…付不起…”
“不必,正巧我也有些事,想问问玉承恩,玉宗主。”万长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却觉对方又是微微一颤,心里不禁发笑。
这人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发抖。
木讷鬼,很有趣。
秦梅香也不做过多推辞,既然万长嬴说有事要议,那也正好一起就去了。顺带也验证,方才他所听的那些话。
战损之后浑身破烂,原本金龙腾云纹的黄色宗袍也血污横结,没剩什么好收拾的东西了,万长嬴去给他找了一套合身干净的道袍让他换上,就承他的话,连夜准备启程。
“青云,出!”
一声令下,一把刃身雪白,柄纹银灰相交的长剑自他手中由灵力化形而出,悬于地面之上。剑身轻轻颤动,发出嗡嗡剑鸣。
二人轻功腾起,稳稳落在剑上。
“起!”
青云逸然升空,飞向月光之处。万长嬴衣袖飘飘站在前方,而秦梅香就像孩童一样被挡在身后,风都吹不到几丝。转眼间,已经离地面几百丈的距离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背影…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只不过…早已阴阳两隔。
月色渐浓,星辰耀起,斗转星移,日升复又日落,一天一夜过去。
秦梅香知道御剑术消耗法力巨大,更何况万长嬴出发那日并未补充精力就随他急急启程了,想来更是费力,于是在身后出声询问:
“长嬴仙尊,要不要休息一下?”
万长嬴微微侧头,听见他的声音后笑着答道:“好啊小香香,赶得快,约摸到了洪都的地界了,那咱们去附近村镇找个客栈住一夜,明日再启程。”
闻言,秦梅香不禁耳尖泛红,不明白他怎么胡乱猜都能猜到自己乳名的。
二人到了洪都的一个小镇,看牌匾上用朱砂红墨端端正正用楷书写着三个大字:封仙镇。好生厉害的镇名。秦梅香暗道,不管是封印的封还是册封的封,都不简单。
戌时,冗长蜿蜒的青石板街道上还有些许积水,倒映着一蓝一白两个挺拔的身影,应当是刚下过雨不久。各个门户紧闭,连客栈的外灯都熄了。
万长嬴手心一翻,刺眼白光刹那间将剑隐去。
二人走了半炷香,穿来绕去,处处门窗紧锁,悄无声息。秦梅香正纳闷,抬头看路,却正好看到前方概二百米处一家客栈的小二正在吹灯,黄影一灭,街道变得更暗。
万长嬴拉起他的手就轻功奔了过去。
秦梅香身形一滞,被万长嬴这一举动搞得他浑身不自在,左脚踩右脚,差点连轻功都不会使了。
好端端拉人家手做什么…
“小香香,你…轻功使得…有些差啊。”
万长嬴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秦梅香将他手狠狠甩开,自顾自朝前踏去,把他甩在身后。
平日里都用飞的!谁闲的用轻功!
秦梅香先到地方,仰头看着店小二温声开口:“劳驾…”
但店小二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啊的一声大叫,慌乱失措,险些从高梯上掉下来。
高脚梯摇摇晃晃,万长嬴踏落梯旁,伸手轻轻扶住才稳了下来。
“你…你们…”
店小二像是见了猛兽,声音细若蚊蝇,腿直打颤,双手合十朝着两人竟拜了起来。
“妖怪老爷别吃我,求求了,我家中还有娘子,不能死啊!!妖怪老爷!别吃我!!”
秦梅香面色一凝,眉头紧蹙地与万长嬴对望一眼。语气尽量更轻柔地开口:“店家,我们是修士,来住店的。”
“小二,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们两个英俊的小爷是妖怪的?”
万长嬴又不正经,咧着嘴笑得开心,满脸调侃之色。
“客…客官…二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你们走吧!”
央求的语气配合上合十参拜的双手,店小二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就差晕厥跌落了。
万长嬴见状,一把松开了扶着高脚梯的手,将手臂抱在胸前大步迈开,语气无奈又淡漠,仿佛毫不在意,微微侧头对着秦梅香喊道:
“小香香,人家不接客了,咱们另寻他处吧!”
他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动作却又十分坦然。秦梅香也没多想,打烊了大不了找下家便罢了,于是他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店小二的梯子轰然倒塌。
他整个人就挂在了房檐上。
“香香,走啦!哈——又困又饿,赶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万长嬴对此视若无睹,打着哈欠继续朝前走。秦梅香还不知抬不抬腿,就又听身后惊呼。
“道长!道长!仙长!救命啊!”
秦梅香回头去看,只见店小二双腿乱蹬,手臂发软,又怕又悲,涕泗横流。
“还能住店吗?”万长嬴语气淡漠,停住了脚,但仍未转身。
“这…这小店也是怕…”
店小二继续扑腾,有些吃力地开口。
万长嬴没耐心听他支支吾吾地说完,开口打断道:“香香,走。”
“别!道长!!!!!能住!!住吧!!”
刚喊完这句话,小二就实在撑不住了,手一松,仰头朝地上砸去。刹那间,眼看就要碰地。
“真懂事。”
万长嬴嘴角上扬,轻一抬指,灵光便将他托起,缓缓放置到地面上。
“我…我…我…”店小二脸色煞白,躺在地上半天没我出个什么来。
“进去吧店家。”万长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阴暗:“饿得不行了,小心我还真把你吃了。”
店小二连滚带爬往店里窜去,见识了本事之后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晓得招呼二位仙君往里请。
万长嬴迈步进店,同时烛光亮起,四处通明。秦梅香环顾四周,这是一家不小的客栈,足足有三层,一层是宴客厅,二层三层为住宿。但住宿之处几乎两层都是门开着的,说明宿者不多,也未曾闻到烟火气,看来很久没人在这里用热食了。
“店家,过来。”
秦梅香冲小二招了招手,被叫到的店家浑身一颤,低眉颔首,脚步飘飘地便向二人所坐的地方走来。
“客官…有何吩咐…”他还在发抖。
“做饭啊,我要吃饭!”万长嬴仰头长叹,仿佛饿的快没有气力了。店家被他之前那句‘小心我还真把你吃了’吓得够呛,屁滚尿流地朝厨房奔去,甚至都忘了习惯性问对方要吃些什么,点何餐食。
过了半刻,小二手里端着两盘咸菜,十一二个馒头走了出来。
“客…客官…小店的厨娘已经回了,此刻只有这些…您们看…”他目光闪躲偷偷瞄着两人的面色,颤颤巍巍开口。
“放下吧。”
万长嬴着实是饿了,直接拿起凉馒头啃了起来,店小二见状准备开溜。
“店家。”
秦梅香却又叫住了他,他脚步戛然而止,就算差点绊倒也不敢往前再走了,复转头望向二人。
秦梅香眯着眼,目光上下扫了一圈,森然道:
“你在怕什么?”
小二忽而跪下,朝着二人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在寂静的夜里震天响,哭喊道:
“二位仙君,帮帮我们吧!”
又是几个响头,磕得他额头都破了皮,渗出了血。
“小的不是怕你们,是怕这镇上的妖怪啊!”
妖怪?秦梅香一抬头,正好和吞咽馒头咸菜的万长嬴四目相对。目光碰撞,秦梅香有些不自在地将头撇开,对着跪着的那人说:
“起来吧,仔细讲讲。”
小二仍旧跪着,颤颤开了口:“小人名叫刘文,是这封仙镇的老住户了。两年前,镇上开始出怪事…”
两年前——人声鼎沸
“小二!上壶梅雪萃!”
“来嘞!”刘文前台取了酒,端着盘子就阔步朝那桌走去。
“诶,最近陈家的事你听说了吗,可玄乎了!”
“听讲了!一家子人一夜之间死完了,个个都是嘴巴大张一身乌黑,有道士先生说啊,是被妖怪吸了魂魄的!”
“邪门儿吧!我是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这桌的客人在讨论奇闻异事,刘文也好奇,来了兴趣,一边上酒一边询问。
“几位客官说的这事我也听说了,好几个民间的道士仙君去调查处理还都死了呢!死状一模一样,都是被吸了魂魄的!”
桌上的客人附和道:“是啊,怀光宗的仙尊来了都说是只大妖,轻易解决不了,除非给八千两黄金才摆平这事。你说咱们镇上凑一起也没八千两黄金啊!”
另一客人叹口气“哎,也是可惜了陈家一家子,父母妻儿都是修道的…怎么还给妖怪吃了呢…莫不是…”
有别的客人探出头来接话问道:
“莫不是寻仇?”
“那时,我们都以为是陈老爷一家子修道降妖除魔得罪了妖怪,被对方寻仇找上门才…”
“寻仇?”
秦梅香和万长嬴同时有惑,但万长嬴率先发问:
“既然是一家子的修士,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杀干净了?”
秦梅香接道:“若是寻仇,杀完了就该走了,后面的修士去调查,又怎么通通都被杀了个完呢?”
万长嬴看了他一眼,眼色晦暗不明,又默默低下头吃东西。虽说此事确实没那么简单,但寻仇,是该杀个干净的,心软便是留了祸患。
刘文眼眶含泪哽咽道:“二位仙君想对了,没这么简单。”
讨论声乍乍,许多人都参与了进来,刘家灭门案事不小,八卦者多之又多,甚之又甚。但更多是隔岸观火的表态者。
“无所谓,寻仇便寻仇罢,又影响不到我们。”
“是啊,陈老爷一家虽然说是护佑了我们封仙镇一镇的安宁,但是没办法啊,修其道者必承其重啊!”
“谁知道他们家得罪了什么大仙才招来杀身之祸,我们一介凡人,管这么多干什么!”
“是啊是啊!”
“来来来喝酒喝酒,小二加三斤羊肉!”
“来咯客官!”
讲着,刘文已经泪湿衣衫。
“我听完,也觉得事不关己,大不了高高挂起…那位妖大仙不去得罪他就好了…”
秦梅香走过去,轻轻将刘文扶过来坐到了万长嬴旁边的凳子上,再发问:“后来呢?”
刘文声音哽咽:“后来…又出事了…”
“这次出事的,是本地最大的富商,姓廖。”
“廖存善?”万长嬴歪着头问。
刘文用粗布衣袖擦去了眼泪,回答道:“正是,仙君认识?”
“有点渊源。总之当初我们宗门在同期接到一个洪都的委托,正差人去办。而名头,就是廖存善之子——廖董瑞。他为了给父亲寻查真相,悬赏三千金。”万长嬴低头又啃了一口馒头,嚼了嚼继续说:“尘儿带了七八个弟子去了,有两个丹田受损,一生再修不得道法,尘儿和其余弟子也都受了重伤。”
“三千两黄金的悬赏,想必接委托的修士不少…就连若尘师兄都去了,却还是没能妥善处理吗?”秦梅香微微蹙眉,面色凝重。
“修行不到位罢了。”万长嬴答。
而刘文说着更悲,用衣袖掩着脸又哭起来。“那日是去了几十名修士…但是活着从廖府出来的只有…不到十个了…”
“爹!!!爹!!!!”
廖家长子廖董瑞喊声震天,四方邻里听到都匆匆出来围观。
“爹啊!!”
“老爷!!”
听见喊声的其余人也慌忙赶来,府丁婢女,大小儿女都在夺入门坎的那一刻哭声悲戚,引得人越来越多围在府周,议论纷纷。
富商廖家有三子一女,但是老二早早就病逝了,而最小的四妹才十二岁。
这次与之前的刘家灭门惨案不同,廖家只死了廖存善一人,其余人夜里都睡得好好的。长子廖董瑞第二日依照惯例去父亲房中汇报账目时敲门却无人应答,推门进去才惊而发现,父亲口唇大张,体色乌青,僵硬的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刘文脚踩着脚,人挤着人,硬伸着脖子挤着看热闹的人偷摸插进了廖府,几乎大半个镇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管家东一头西一头也拦不完。甫一进门就看呆了,他是个没钱的,从没进去看过有钱人的房子,原来这么大,这么漂亮。
廖府是一个四进大院,二进院是主院,廖存善死的那间屋子就在二进院的东侧主房。
他偷偷摸了进去看,只见两侧的房门立柱都是整根金丝楠木制的,雕着五只金黄色巨大的蝙蝠,中间是流光溢彩的仙桃。
屋檐用卯榫来衔接的二龙戏珠,两个龙嘴中间预留的空隙刚刚好卡住一颗男人拳头大小的黄金珠子,稳稳当当,不留丝毫空隙。而柱旁,阶下,正跪着好多人在哭,泣不成声。
刘文左右转头,又来回转身,院子里青玉为砖,琉璃做瓦,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看的他眼睛都直了。
忽然见有人起身朝中庭奔来,他赶紧躲到了一侧的假山后。
而后就听见廖董瑞嘶哑的嗓子怒吼。
“操你妈的,我爹一辈子好事做尽,被你这个什么鬼东西害死!!去你妈的玩意!”
“呜呜…爹…”是一个小女生的声音在哭。
“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我非要弄死你!!!!”廖董瑞冲到中央,摇摇晃晃,脚步虚浮。眼睛通红,眸子被怒气撑大,来回转身冲着到处挥着拳头,厉声斥骂着。
廖董瑞没说错,廖存善生前确实是个好人,刘文是见过的。
廖存善常常带着儿子女儿上街布施,见着小乞丐还会施舍银钱,冬天里冷了还会给他们买新衣裳。有一次来善缘客栈吃饭,刘文太忙上错了菜,他也丝毫不怒,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富商的架子,好说话得很。
刘文默默叹了口气,好人怎么都命不长呢?
“小妹…别哭了,今日兄长们就去请各位修行高的仙君来处理,悬赏三千金,我就不信解决不了这个鬼!”
廖董瑞见小妹过来抱着他腰哭,他心里揪的疼,蹲下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拍着背轻声安慰着,自己眼眶却早已红透了。
白日里的阳光刺眼,正值夏季又热的人发慌。父亲死了,廖家二子再悲痛也只能强撑着安排好丧仪,悬赏,还要抚慰母亲,小妹。
一天下去,已经累的流泪都没有力气了。
刘文也没蹲太久,他见不得生离死别,太悲伤…烈日也晒得他受不了,就到客栈上工去了。
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自己和妻女好好的就够了。想到这里,他擦桌子都更用力了些。
夜暮。该忙的都忙完了,他拎着桂花冰糖糕快步跑回了家。
“金花,爹回来啦,快来给爹抱抱!”
还没迈进门槛,刘文就喜洋洋唤起来。
“花儿,快看,谁回来啦~”
刘文的媳妇刘林氏正坐在里屋做着女儿冬天穿的小衣裳,五六岁的孩子要窜一节,前年的袄子已经不够长了,衣角短了会漏风。
“爹!!”
小金花从刘林氏怀里跃下,糯糯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就跑了出来,扑进了刘文怀里。刘文把东西放下,将她高高举起转了两圈,又抱在怀里脸贴脸使劲挨了挨。
“哎哟我的小宝贝儿,一天不见想爹了没!”
“想!!”小金花也学着刘文,朝他脸上蹭了蹭,轻轻的,暖暖的,让刘文因今日所见的沉重都松懈了下来,变成一朵金黄色的小花落进心海里,漾开了纹。
他把小金花放下,举起桌子上的东西。
“看爹给你和娘买了什么!”
“桂花冰糖糕!!!”
小金花高兴地蹦起来,忍不住原地挥着手臂打转,刘文宠溺地给她拆开,她却踮着脚举起手中的糖糕看着刘文:“爹,你先吃!”随后又跑进里屋嘻嘻笑着说:“娘!你也吃!”
刘文也进屋,神色凝重地紧紧把刘林氏也搂进怀里,许久不松。
刘林氏有些诧异,轻轻把手里的衣裳放下,拍了拍刘文的背问道:“怎么了相公?”
“想你们了,抱一抱。”
刘文收紧手臂,叹了口气。
一日疲惫,刘文早早躺下,等刘林氏缝完衣服要吹灯时,被刘文止住了,他睡不着。
第二日,小金花拿起昨晚爹爹买的糖糕,跑到院里手脚并用地爬上一个石块,头才浅浅高过篱笆半个。她咧着嘴笑嘻嘻冲着隔壁坐在树下编着竹箩筐,头发苍白,年近仗家的老人尽量大声喊着:“婆婆!吃糖糕啦!”
她怕婆婆听不见,又喊了一遍。
“陈婆婆,吃糖糕!!!”
阳光下树影婆娑,老人隐约听到喊声,习惯性朝小金花的方向望去。
大约过了六七天,又有消息在客栈里传开了,这次讨论的人更多,声音更烈。
“四十二个死了三十三个?”
“是啊!尸体都还在廖府门口摆着呢!”
“去看看?走走走…”
“还不信?行行行,我带你去看嘛!”
什么死了三十三个?谁死了?镇上又有人死了?还是廖府的人又死了?
刘文也有些好奇,又有些心有余悸,不大敢去看。但是心里又猫抓似的痒得慌,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掌柜的说要去茅厕方便,随后就跟在那两人屁股后面去了。
原来死的都是修士。
刘文愣在了原地,下颌也不自觉微微张开了。
廖府门口一排排白布盖着的底下都是修士。他们身上的配剑盖不住,他们束发的发冠盖不住,他们腰间滑出的宗门玉佩盖不住…
死了…三十三个?
官府的士兵正在一个一个挨着把尸体抬走,不知道要抬去哪里。府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两个面色青紫,眼圈乌黑的男人,是廖家二子。
廖府围满了人,充满了悉悉碎碎的讨论声。
廖董瑞什么也听不见,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本想起身,手又撑不住,腿脚一软,扑通一声摔下台阶。
没人能帮他,没人能扶他。他颤颤巍巍爬起来,看了看一旁同样憔悴痛苦的胞弟,咬紧牙关,尽量走实在了每一步。
人越来越多,把呆愣的刘文从里层挤到了外层。
刘文也颤颤巍巍两步作一步地跑回了客栈,咕咚喝了几碗水。他心惊,什么妖能这么厉害…怎么会名门的仙君都死伤这么多。
接下来一整天,刘文都魂不守舍的,不是上错菜,就是收错筷,搞得店里的客人骂声叠叠,怒斥声声。他也顾不得管,下工就回家去了。
夜晚躺在床上,依旧是没吹灯的。
“娘子,我们搬家吧。”
“是因为最近的那些事吗?”刘林氏轻轻道,怕吵醒了二人中间的女儿。
“嗯。”刘文闭着眼,轻轻点头。
“可是相公,我们盘缠不够的,东西都带不走,女儿还要跟着受苦…”刘林氏眉心紧皱,眼眶却湿润了。
刘文沉思了良久,像是暗暗下了决心。
“那…若是再有一件…就算是让女儿吃苦也得搬,镇上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他怕。
“好。”
日复一日,自从上次廖家长子找来的修士也解决不了问题之后,宗门也不约而同地都不再去管这件事了。
能力不足只会白白枉送性命,更何况封仙镇属于怀光门的管辖范围,若没有镇内的人发出委托求助其他宗门,那么他们也不能越俎代庖。
再后来,廖董瑞带着一家老小搬家了。
来封仙镇看这个热闹的人多,路过的人都想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民间的修士也一个二个想试试看到底是多厉害的妖。
一时间客栈竟然还更加忙起来。
忙起来后刘文没再去看过热闹了,只听人说,廖董瑞走的时候跟疯了一样,双拳乱挥,好似眼前就有杀父仇人。嘴里只知道重复念着:“我他妈一定要杀了你…我他妈一定要杀了你…我要给我爹报仇…我要给我爹报仇…”
然后拖家带口,不知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