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白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在办公桌上的笔记本上,似是陷入了沉思,也像是在回忆什么,迟迟没有动作。
梁瑜顺着姚白的视线看了过去,心里不由想着:这本笔记本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就是一本市面上很常见的黑色笔记本吗?里面写的应该都是教导主任记录的会议内容吧,他至于一直这么盯着看吗?
姚白伸手轻轻抚摸着那本笔记本,像是对待一个珍宝一样。
梁瑜看见姚白的动作,心里更加疑惑不解:这就只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姚白像是觉察到了梁瑜的视线,就抬起头来把视线投在梁瑜身上,手却还是放在笔记本上:“你想知道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是谁吗?”
“是您的?那个姐姐的?还是您以前的朋友送的?”梁瑜胡乱猜测着,换来的都是姚白的“不是”。
梁瑜觉得他再猜下去的话,得要到猴年马月去了,就不想再猜下去了:“主任,我猜不到,所以说,这本笔记本到底是谁的?”
姚白把笔记本翻开,映入梁瑜眼帘的是满满的粉色贴纸。
梁瑜瞪大眼睛:不是吧!难道教导主任喜欢这种东西?
姚白缓缓地一页一页翻着,里面都是稚嫩的笔迹,一些空白的地方被画了小图画。
“哇!好可爱啊!这是您女儿的笔记本吗?”梁瑜惊叹道。
姚白依旧摇头:“也不是。”
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姚白才接着道:“这本是我的妹妹的笔记本。”
梁瑜看了看姚白,又看了看充满稚气的笔迹和图画,心里想着:主任有一个那么年幼的妹妹啊!这年龄差了多少啊!
但他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怕被打。
“主任,原来您还有一个妹妹啊!您的妹妹一定很可爱!”梁瑜的语气又低落了下来,“好羡慕您有一个妹妹,我是独生子,一个人在家里可孤单了,您身边有妹妹陪着,真好!”
可姚白接下来的话,让梁瑜知道了什么叫“多说多错”。
只听姚白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梁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了一声。
姚白像是没听见梁瑜惊讶的语气一样,自顾自地说:“我的妹妹比我小一轮。我那时工作没两年,我的妹妹因为成绩比她的朋友们好,就被她的朋友们嫉妒了,之后她们联合着其他同学一起诬陷她作弊。那个年代,哪有现在那么现代化,根本就没有监控这种东西,她的班主任从许多人的嘴里听到我妹妹作弊的事情,根本就不听我妹妹的解释,反而觉得多数人说的话都是对的。”
“不管我妹妹怎么为自己辩解,她的班主任就是不信她的话,后来,她的班主任到家里家访,跟我们的爸妈告状。”
姚白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们的家教本来就很严,而且,我父母最讨厌的就是不诚实,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妹妹一顿。我妹妹在学校里受到了委屈,本想回家之后跟爸妈倾诉一下的,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毒打了一顿。”
“然后……”姚白闭上眼,继续说,“我妹妹挨完打之后一气之下跑出去了,结果跑出没多远,就被一辆卡车撞飞了出去,那时候穷啊,只能赔得起我们五十块,这已经算好的了,要是遇到不讲理的人,根本就不会赔钱。”
说完之后,姚白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靠在椅背上。他觉得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擦滑下来的眼泪了,干脆就放任眼泪肆意流淌。
梁瑜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姚白,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姚白,他只想到了一句“节哀”,就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了,他就只能保持着沉默。
姚白抚摸着那本笔记本,陷入了回忆里:“那天晚上,我下班之后,一回到家里,我就感到特别奇怪,因为以往我只要一回家,妹妹就一边跑出房间,一边大声喊我哥哥,还会和我说一句,哥哥辛苦了,我父母会帮我把凉了的饭菜加热一下,再给我端到桌上。可那天,不仅没见到妹妹,我父母也不在家。”
“我就想着,那天是不是有亲戚找我父母帮忙,我父母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家,就把妹妹一起带去亲戚家里了,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啊,妹妹已经十五岁了,她自己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而且,我父母觉得去亲戚家办事情的话,把孩子带去不太好,所以就总是不带我或者妹妹一起去。”
姚白又将笔记本翻了一页,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那个时间,妹妹早就放学回来了,我就想,是不是妹妹在房间里做作业,或者是睡着了,才没听到我回来的声音。我怕打扰到妹妹做作业,也怕把妹妹吵醒,就轻手轻脚地打开她的房间门,我看见妈妈给妹妹缝制的书包在床上,但是妹妹不在房间里。”
“妹妹平时放学回家之后,不会在外面疯玩,也不会乱跑,只会在家做作业。我刚想出门找妹妹,我爸搀扶着我妈回来了。”姚白抹了一把脸,想再抚摸桌上的笔记本,似是意识到自己手上有眼泪,担心把笔记本上的字迹抹模糊了,手就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把手上的泪水擦干之后才继续抚摸着笔记本上的字。
姚白刚把眼泪擦掉,可他的泪没一会儿又滑落了下来:“而我妈在哭。我妈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人,我根本就没见她流过泪,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我就询问我妈哭的原因,我爸说……”
“他说,你妹妹走了。”姚白想双手抱住脑袋,可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学生面前如此失态,就摸了摸自己已经秃了的头顶,“我没懂我爸的意思,我就反问,什么叫妹妹走了?是被你们送走了吗?你们把她送去谁家了?我像是疯了一样,要出门把妹妹接回来,脚刚踏出家门,我妈说,妹妹没了,他们那么晚回来就是因为把妹妹下葬了,说是未成年的孩子不举办什么仪式,直接火化下葬。”
“我连我妹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姚白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我居然是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我真是一个不合格、不称职的哥哥!”
梁瑜听见姚白说了这样的话,就立马反驳道:“主任!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不要那么说自己!也别那么想!也许您父母是为了不打扰您工作,不想让您分心,所以才不告诉您这个消息的。您要工作,才没见到您妹妹最后一面,才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这并不是您的错,您不要太自责了。”
姚白点点头,表示这些道理他都懂,接着道:“后来,我从我爸妈口中得知,我妹妹的班主任来家访时说过的话。我相信我妹妹不会做出作弊的事情来,于是我第二天请了假,去我妹妹的学校里找到她的班主任,把我的妹妹的噩耗告诉了她。我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我就去妹妹的教室里,把她的东西都整理好,抱起我妹妹所有的东西刚想走,有一个说我妹妹说得最起劲的女生,她说我妹妹是一个胆小鬼,说她怎么那么脆弱,连跟她开玩笑都不行,居然不来学校上学了。”
“我听了她的话之后,我就发火了,我问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我太凶,把她吓到了,她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我想把那些诬陷过我妹妹的人都揍一顿,我好恨啊!如果不是他们因为嫉妒我妹妹的成绩比他们的好,他们就不会跟班主任说我妹妹作弊的话,班主任也不会去家里家访,我父母也就不会打我妹一顿,我妹也就不会跑出去,也就不会被卡车撞了。”
“我那时候觉得,如果不是他们,我妹妹也就不会死,我想揍他们一顿,可是,不管我再怎么恨他们,不管我怎么揍他们,我的妹妹也回不来了。”姚白抹了一下泪,眼眶通红,“我记得我那时候丢下一句:以后你不用再想着如何针对她了,我妹妹再也不会来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我说完之后就走了,没管教室里他们的反应。”
“我妹妹她那时候才十五岁!十五岁啊!她还没成年呢,就要经历这些事情。如果说她还在的话,那她现在肯定已经事业有成,已经结婚生子了吧。孩子和她一样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喜欢黏着我,在我身边喊我舅舅。可那一切都停止在了她十五岁那年,不管是我对她的回忆,还是她的生命,都停在那一年了。”
“如果说,我那时候细心一些的话,我就能觉察到她的心情变化;如果我能够好好关心她一下,多问问她关于在学校里的事情的话,那我肯定就会去她学校里为她出头;要是我那时候有能力一些的话,我就可以保护好我的妹妹了。”
姚白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我把妹妹学校里留下的东西搬回家之后,我就一点一点地整理着妹妹的东西,结果我就找到了这一本笔记本,妹妹她真的很喜欢画画,她小时候跟我说过,她想当个画家,所以这本笔记本里,多数都是她画的我和她的日常,或者在记录了自己的心情之后,在旁边画个配图。可里面一点被欺负的事情都没写。”
“我担心这本笔记本的封面会坏,我就每年买一本笔记本,把外面的保护壳拆了,再装在妹妹的这本笔记本外面,只要保护壳有坏的迹象,我就换一个。”
“所以说,这也是我为什么特别憎恨校园霸凌的理由。”姚白又轻轻摸了摸笔记本里的字。
梁瑜不禁把目光投在笔记本上,蹙起眉头:用铅笔写的字,不是很容易就模糊的吗?
姚白察觉到了梁瑜的视线,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可里面的字迹一点都没褪色?感觉像是刚写上去的?”
梁瑜重重地点头:“主任,到底是怎么把铅笔字保留那么长时间的啊?用铅笔写的字不是很容易变浅的吗?而且您还一直翻阅,摸上面的字,不是更容易把字给抹模糊吗?可我感觉您妹妹的这本笔记本里的铅笔痕迹一点都没变浅啊!反而感觉像是刚写上去的一样。”
“因为我在字迹上涂上了胶水,用硬卡纸把胶水均匀地涂抹上去,等胶水干透了之后,我再继续之前的操作。”姚白把笔记本推到梁瑜的面前,“不信的话,你可以摸一下。”
梁瑜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本子上有些硬,又有一些光滑,的确是摸干透了的胶水的感觉。
“可是,主任,假如用胶水粘纸的话,纸不是会变皱吗?可您妹妹的这本笔记本中的纸怎么还是那么平整?就像是新的本子一样。”梁瑜简直是太好奇了。
姚白已经把情绪平复下来了,从自己的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一边把书卷起来,一边回答梁瑜:“因为我在涂抹完胶水之后,像这样卷一下纸面,所以纸就不会变皱了。”
梁瑜重重点头:“原来是这样!”
梁瑜觉得姚白好厉害,懂得好多知识。
“你现在知道校园霸凌到底有多可怕了吗?知道它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了吗?”姚白将书放回书架上,看着梁瑜,“并不是你把别人打一顿的行为才叫校园霸凌,它有很多形式,除了刚才说的肢体霸凌,还有语言暴力。有时候,可能别人有什么不会做的事情,你就嘲笑他,说他怎么怎么样,其实你并没有恶意,只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但他可能会当真,你也是霸凌了他。”
梁瑜吃惊地张大了嘴:“啊?”
梁瑜反思起自己的行为,杨鑫有时候问他题目,他总是会给杨鑫来一句:“你是不是傻瓜啊?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像姚白说的那样,他的行为也归在了校园霸凌里。
他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要对杨鑫好一点,不再那么说杨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