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心转过身,手指轻轻触摸着甘乘风的脸颊,指腹下的皮肤手感僵硬却光滑,像是涂上了厚厚的一层蜡脂。
她的动作温柔,但眼神却逐渐坚定。
方秋心的声音中带着肯定:“没事的,有神女祠在,没有人可以从村子里离开的。”
是的。
没有人。
住在神女祠的人,会成为神女的供品。
他们三个人,一个都无法离开村子。
不管他们是谁,来自何方,有多大的本事。
被神女看上,那一切本事都会化作虚无。
他们只会成为神女的供品,和她的相公一样,永远地留在村子里。
屋檐上的易轻朝、林晚林、傅桉三人,听到了方秋心和郭义的话后,彼此对视一眼,脚下轻点,一个旋身就离开了甘乘风的家。
这个村子,似乎比他们想的更复杂一些。
方秋心知道他们是道门的人,却还是肯定他们三人无法离开。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底气?
气氛短暂的陷入了沉默,因为周身被傅桉的鬼气覆盖着,三人也不怕在村中撞见别人。
故而三人并未直接飞回神女祠,反而并排走了起来。
易轻朝在脑海中将方才的场景一一顺过,低声问道:“甘乘风的情况,和你的师弟一样吗?”
同样是死人复活。
难道村子里还有一个泥臼妖?
易轻朝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确在村子里察觉到了一丝妖气,但那股妖气太淡了,像是濒死的气息,让他一时之间摸不到此妖的位置。
傅桉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泥臼妖。”话音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甘乘风不是人偶,而是货真价实的死人。”
傅桉转头对上易轻朝的双眸,想了想,还是觉得给两个小崽子一点提示。
虽然此局是针对她的,但如何不算是入俗世间的历练之一呢?
“甘乘风的肚子里有东西。”
傅桉点到即止,“他是依靠那个东西,才能短暂地恢复活人的言行。”
肚子的东西?
易轻朝与林晚林对视一眼,后者摸上了腰带外的麻花结腰绳。
易轻朝半垂下了眸子,在记忆里疯狂翻阅着死人可如同活人一般行走的邪祟都有什么。
“明日,他还会来的。”
他还有时间去摸清,甘乘风的肚子里到底是什么。
林晚林接过了话茬,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不知道,这个村子里到底有多少像甘乘风一样的死人。”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方秋心和郭义是活人。
虽然身上的气息混杂斑驳,但的确是活人。
“等等……”
随着林晚林的这一声,三人齐齐地停下了脚步。
林晚林看着眼前的场景,吸了一口冷气,他想过村子里会有很多死人,但他没有想到……
“这也太多了。”
眼前是一具具姿势各异的尸体,有的站立,有的浆洗衣物,有的歪头张嘴,似乎在讲着话。
相同的是,每个尸体的肢体表面都泛着死去多时的干枯感,偏偏脸上浮现着与甘乘风一样的油脂光亮。
“这不是他们死时的样子。”易轻朝皱着眉头,从眼前的尸体上一一扫过。
人的死法千奇百怪,但绝不会是定格在这种瞬间。
傅桉抬眼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弹了一下染着蔻丹的指甲,开口道:“是天黑。”
这个村子的时辰,与外界不同。
他们白日看到的甘乘风,表情丰富,肢体柔软,看起来与活人没什么区别。
但刚刚屋子里的甘乘风,却是满脸的死气,四肢僵硬,露出的手部皮肤已经是老化的风干模样。
而这些尸体的姿势,分明是正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突然从表面的“活人”,变成了僵直的尸体。
唯一的区别,就是天色。
“这些人白天和普通人的区别并不大,但一到晚上就会变回死人。”
傅桉弯起一个胳膊,摩擦了几下自己的下巴,另一个手顺势横在腰侧,压住了海棠红的纱袖。
“明天白日,这些人应该还会活跃起来。”
傅桉收回了眼神,不再多看这些尸体一眼,抬脚就往神女祠的地方走去。
“走吧。”
“等会还会有客人要来。”
三人回到神女祠,撩起衣摆坐在甘乘风铺好的床褥上。
门外,是姿态各异的尸体。
门内,是微弱摇晃的烛火。
诡异的村子。
遍地的尸体。
不知道哪来的神女。
每一件事情都证明了这个村子并不简单。
易轻朝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浊气,不着急,都会查清楚的。
邪祟之事,急不来的。
屋外脚步声响起,傅桉眸子一闪,下一瞬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倚靠在易轻朝的肩头。
随着“吱呀”一声,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推开,先闯入三人眼中的,是方秋心的脑袋。
她的脚步并不轻盈,甚至受伤的左腿迫使她以奇怪的姿势行走,手中抱着两床打着补丁的被褥,脸上带着紧张的关怀。
林晚林见状立马起身,走近几步接过了方秋心手中的被褥,余光不经意地撇过方秋心被木板固定住的左腿。
木板依旧是今日的那块木板。
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在薄裤、木板与头巾的表面。
方秋心感激地对着林晚林笑了笑,说道:“虽然入了夏日,但晚上还是有些凉的。”
她的目光看向了傅桉与易轻朝坐着的那一床被褥,有些责怪地摇了摇头,“我相公是个糊涂人,今日看我伤了腿,魂怕是吓跑了一半,竟然只给三位恩人送了一床被褥。”
方秋心瘸着腿走到了木门旁边靠着,用来分散左腿的受力,“也怪我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险些害三位吃了苦头。”
傅桉用袖子捂着嘴,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闻言有些局促地站起了身子,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好。
“方夫人快别这么说。”
傅桉有些难为情低垂着脑袋,脚尖在眼前画着圈圈,“我们三个睡了过去,多亏了夫人才避免露宿荒野。”
说话间,傅桉看了一眼地上的被褥,“能有一床被褥就已经很好了。”
林晚林福至心灵,连忙开口道:“我今日和甘大哥说话时,看村子里的人不多,想来家里也只备着一家人的被褥,夫人又何必拖着伤腿来给我们送呢。”
语气中难掩对伤者的嗔怪。
“不碍事的,家里还有。”甘乘风对着林晚林摆了摆手,“只怕你们嫌弃这些被褥打了补丁。”
傅桉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随后,傅桉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蹲下身子在包袱中翻了翻,握紧今日拿出的那个竹筒,快走几步到方秋心的面前,将竹筒塞到了她的手心。
“这是我家中秘药,对筋骨伤有奇效。”说话间,傅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方秋心的薄裤,“我看夫人还穿着今日的裤子,晚些回去换了吧。”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用我的药,五十日便可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