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还不到,郭陵便决定放弃自己这种极端耗费体力和脑力的搜寻方式。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况且,他也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后生了。
他觉得,需要靠经验来弥补体力的欠缺。
郭陵回到酒店,将“请勿打扰”挂上,就着窗外明媚的光线,认真回忆侯畅的习惯。
那些已经十分久远的生活细节被他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拣。
自从无名市的“奇点时刻”之后,他其实没有见过侯畅,但是,那些记忆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虽然因为他的工作和收入已经足以支撑整个家庭的开销,侯畅很早就在家当家庭主妇,但是她的能力和素质已经足以将一个小小的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的习惯是什么呢......”
郭陵绞尽脑汁,又觉得十分可笑。曾经的枕边人竟然要靠所有的脑细胞才能唤醒对她最全面的记忆。
时间和距离的冲刷,效果竟然恐怖如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郭陵猛然想到这句侯畅时常提起的话。
这是她管理他们的宝贝儿子郭畅时常说的话。
郭畅是个小鬼头,经常偷看漫画书和杂书,而且往往嚣张地将它们塞进书包里。
“如果是这样......如果昆仑市的侯畅真的就是我的侯畅......她会不会继续遵循这样的逻辑......”
女扮男装,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昆仑阵线的正式成立大会上,算不算是一种证明呢?
郭陵激动起来。
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推演,她所藏身的地方,应该并不是那些偏僻的角落,很有可能就在最热闹、最喧哗的地方。
在昆仑市,这样的地方在哪儿呢?
四方坪,六角坪,八界坪......
甲区、乙区和丙区分别有这样一处地方,丁区呢?应该也有吧?
想到这里,郭陵顾不上吃午饭和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已经发酸的腿肚子,立刻冲出酒店。
他决定先去丁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一种直觉。
为了保存体力,他刻意放慢了步伐,反正有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
再次路过四方坪的时候,他还特意往谢家的小店看了一眼,只见大门开着,谢婉婉正在里面接待客人,而谢存不在。
他沿着另一侧的边缘,远远地快速通过,以免被谢婉婉看见。
目前这个行动,他不想让谢家兄妹知晓。如果找不到侯畅,再加入他们一起寻找也不迟,在那之前,郭陵想自己解决问题。
再次爬到半山腰的那棵香樟树下,上一次,他便是在这里顿悟氢辰与侯畅在容貌长相之间的关系,然后返回了四方坪,这一次,他要继续往前走。
又上上下下了几次,他终于来到了灰河之上的灰河大桥,过了灰河大桥,就进入昆仑市的丁区了。
郭陵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
在昆仑市这段时间,经过他的观察,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比较瘦弱,谢存的魁梧更多得益于他天生的大骨架。而且,大部分人的脸上见不到笑容或者光芒,都处于一种疲于奔命的状态。
的确需要昆仑阵线这样的组织来改变现状了,或许,拼图小队也可以与他们接触接触。虽然郭陵对于谢存在侯畅的问题上心有芥蒂,但也认同谢存的观点:他们应当联合起来。
“还是先别考虑那么远,先把她找到再说吧......”
郭陵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从灰河大桥往下走,整个地貌的特征与甲乙丙三区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时而出现的路牌和标记性的文字,乍一看,还真很难分辨自己身在何处。
走到下方的平整地带时,郭陵看了一眼这片地方的名字——十美坪。
“四、六、八、十,这个等差数列......”
光从名字判断,这个十美坪应当是整个昆仑市最好的地方,毕竟“十全十美”嘛。
果然,郭陵发现,十美坪的面积相比之前的四方坪、六角坪和八界坪都要大不少,甚至接近它们的两倍大小。
而绕着十美坪的店铺规模、数量和热闹程度也要更甚于其它三处。在这里,郭陵总算见到了两层楼甚至三层楼的店铺,而且,他还看到了一幢其它三处不曾出现过的建筑。
那是一幢独门独院的小楼,墙体材质似乎不是其它房屋那样的水泥,而是大理石,外观装饰得威严十足,门口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规整的黑色字体写着:昆仑市政府。
无名市没有这样的组织设置,他只是在书中看到过相关概念,首次在现实当中看到,感到格外好奇。
“原来这就是谢存所提到的昆仑市政府......”郭陵走到政府大门口,只见大门内外并没有什么人,相比旁边那些店家的门口,这里可谓十分冷清了。
他正准备走进去看个究竟,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看什么看?有预约吗?”
“......”
郭陵转身就走,他完全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刚刚走出两步,却见迎面走来一个肤色黝黑的矮胖子,挺着脑袋,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见到郭陵也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步伐并未减慢。
郭陵觉得这个人有点脸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但是,要给这个黑胖子让路是不可能的。他站在原地不动,盯着马上就要撞上来的黑胖子。
黑胖子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没有给自己面子,将道路让开,但看着郭陵的面孔有些陌生,也在最后关头改变了行走路线,从郭陵身边浅浅擦过,然后径直走进郭陵身后的政府大门。
这次,那个粗暴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郭陵一愣,继而嫌弃地摇了摇头。
这个黑胖子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
这时候,他猛然想了起来,这人就是上次在谢家店里询问侯畅下落的那个白色西装男人!果然是人靠衣装,差点没认出来!
“所以,他就是那个桑贾伊......也是曾经将侯畅介绍去做兴奋剂和镇静剂试验的人......他也在寻找侯畅,多半是为了抓她回去受罚,可千万不能被他找到!”
正想着,郭陵突然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连忙定神看去,只见对面两家店面之间小巷的阴暗处,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
男子穿着昆仑市最常见的浅色外衣,如果放在人堆里铁定便找不着,此刻隐藏在阴暗之处,反而显得有些显眼。
郭陵立刻想到头天晚上昆仑阵线成立时现场看到过的那个人。
就是他!
郭陵无比激动,撒腿便往男子的方向跑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之前的半刻,那个男子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郭陵的眼神和意图,已经转身往巷子深处跑去。
郭陵更加确认他身上有问题,加快了脚步。
这时候,他才发现,由于上午的折腾,此刻浑身发酸,有心无力。他在心中直骂自己,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往前追。
跑过了巷子,他远远望见那男子已经在沿着阶梯往上跑,距离虽然很远,但反而整个人都暴露在他的视线之内。郭陵盯着男子的背影,更加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这个人就是侯畅!
女扮男装而不被发现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动起来的时候,男女在跑步身姿上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他远远地在后面喊道:“侯畅!你不要跑了!现在没有别人,你停步吧!我能帮你摆脱桑贾伊!”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郭陵已经反应过来,刚才侯畅并不是盯着自己看的,而是在跟踪桑贾伊,因为如果藏在昆仑市,只有这个黑胖子是最危险的。
而现在这条狭窄的道路上的确只有相隔百米的两人,台阶一直往上,直到看到天际线,也没有第三个人出现。
侯畅似乎在犹豫,放慢了脚步,但很快便被接下来这句话给定住了身形。
“侯畅!你回头看看我,我是郭陵啊!”
郭陵已经豁出去了,他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如果眼前这个“男子”不是侯畅,顶多道个歉,挨顿打,但万一真是呢?
他成功了。
听到这句话,侯畅呆住了,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上走,并且慢慢地转过身来,往下看去。
她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需要用眼睛再度确认。
身后追上来的这个人难道不是桑贾伊的同伙吗?不,等等!他说他叫郭陵?!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这个名字,难道真是仅仅在我梦中出现过的丈夫吗?
当侯畅完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沿着脚下的台阶一瘸一拐却依然快步而来的郭陵时,一种穿越时空的熟悉感将她彻底击穿。
侯畅浑身颤抖,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摇摇晃晃之间,正要往前栽去时,恰好被用尽全力冲到身前的郭陵拦住。
在最后的几步当中,郭陵已经看清了侯畅的容貌。
尽管有着男人扮相,但那神韵是没法掩盖的。
在挡住往下倒去的侯畅之前,郭陵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而当他真真切切地将侯畅拦住,感受到那久违的触感和气息时,再也忍不住,顺势将她紧紧抱住。
倾斜的小道,陡峭的台阶,两旁高耸的树木,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除了风,没有其它任何事物打搅他们此刻的相逢。
“亲爱的......亲爱的......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郭陵在侯畅劲边哽咽。
侯畅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浑身不住地抖动,嚎啕大哭。哭声在空中飘散,仿佛在消解她长久的委屈。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陵感到侯畅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似乎要脱离自己的怀抱,便在双臂上加紧了力,他想多抱一会儿。
“郭陵,你听我说,我有话对你说。”他听见侯畅在他耳边说道。
语气中除去柔情,更多的还是坚决。
郭陵心中一凛。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