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世上只有妈妈好
江宁素来被市民戏称为一座“没有春秋,只有冬夏”的城市。
其实不然。有这样的错觉并非没有春天和秋天,只是春秋这段舒适的日子短暂易逝,而冬天和夏天由于冷热难耐而显得过于漫长。
好事不期而至,曾珏害怕得厉害,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特别是在气温转凉的季节,对那种用利刀剜肉般的痛不能免疫更产生不了抗体,来了就生不如死,走了才算死里逃生。
她甚至觉得活着就像站在了生死线上,最后时刻倒向哪边算哪边,由不得自己一丝半毫。
黑暗中她抽出左手,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端详无名指上那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黄金戒指”,脆弱的眼泪盛满眼眶。
所谓“黄金戒指”的材质其实是铜,是洪流从废弃的开关上收集而来,然后用火焰提纯亲自动手打造的,上面刻着一个字母U,那是洪流的流和曾珏的珏的声母变异而来。
虽然简单得就是一个圆圈圈她却特别珍惜视为瑰宝,平时根本不会拿出来示人包括最亲爱的妈妈。
这是洪流临死前留给她的遗物,是她心中的一块圣地,只有这种痛苦无助的时刻才会戴到手指上并习惯性地在心里默念:洪流,赐给我力量吧!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欠揍的欢快的扑腾声,她知道妈妈就要进来连忙把手缩回到被褥里。
门被推开,灯亮了,曾令秀手捧陶瓷杯,身穿睡衣睡裤轻手轻脚走进来。
欠揍的则欢天喜地跟在后面,有如小牛犊一样壮硕的身躯挤过老主人身边险些撞她一个趔趄。
“狗东西,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嘛!”她笑骂道。
欠揍的径直跑到床边,前肢搭在被褥上,讨好地张开嘴人模狗样地笑着。
曾令秀的到来的确让曾珏心头升起一丝暖意。
十多年来妈妈就是这样陪伴自己走过来的,尽管工作千头万绪,但这个苦楚的日子妈妈甚至比自己记得还清楚,很多时候都是妈妈在提醒并备好卫生用品,以至于刚上大学的头几个月都没能够适应过来,直到洪流出现。
曾令秀放下杯子,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玻璃上布满细密的水珠,看不清外面的天色,她用指头在玻璃上划拉了几下,贴近玻璃看了看,说:“哟,打霜了,今天是个晴天!”
“睡外面不冷吗,欠揍的傻瓜?”曾珏有气无力地问狗狗。
曾令秀走过来,“你以为它傻啊,人家睡觉前就把行李铺盖搬到你门口来了,它可比你会照顾自己,别看它是狗其实什么都懂,就差开口说话了!”
曾珏嗔怪地瞥了妈妈一眼,轻笑着问狗:“奶奶说的对不对啊,欠揍的?”
欠揍的依旧一副善解人意的讨喜模样,此刻它居然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可不想有这样的孙子!”曾令秀笑着用脚碰了一下狗。“来,趁热喝了。”
曾珏努力从被窝里爬起来,接过妈妈手里的陶瓷杯,捧在手里。
“你呀!”曾令秀抓起一件上衣披在她肩头,疼爱地说:“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我才会这样宠你惯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嘛!”
说这话时曾珏想到了明玥,她也是她妈妈的宝,却只能一个人在孤独寂寞的黑夜里苦苦煎熬到天明。
感同身受的痛、无可奈何的苦,不禁鼻子一酸,眼帘上弥漫上一层薄雾。
“哟哟,这是咋了?”
曾令秀疼爱地叫起来:“只要妈在,再大你也是妈的宝。来,趁热喝了,喝了就好了!”
曾珏点点头,捧起陶瓷杯挨近鼻孔,一股混合着生姜和红砂糖的辛辣芳香气息扑鼻而来。
这是她熟悉的味道,她喜欢这股味道,不管有用没用几乎在家的每个月都会喝上几大杯。
她口含汤汁不停捣鼓仿佛品味一道绝美的饮品,然后意犹未尽地咽下去。
那枚戒指赫然映入曾令秀的眼帘,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坐到床边,轻声问:“那个男孩子毕业后去了哪儿?”
曾珏本能地用手去遮掩,最不愿示人的伤疤赫然袒露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一时惊愕得无以复加,不知如何回答。
曾令秀把手放在女儿的膝盖处轻轻摩挲,眼里满是怜爱。
“妈早就知道这个男孩的存在,他在你心里并深深影响了你。”
看着女儿惊愕的眼神,曾令秀继续说:“刚上大学的头几个月,你还需要妈不厌其烦的提醒,后来妈提醒你了,你却不耐烦。
不过我从你的话语里真切感受到了你的快乐,那是一个幸福女人才有的快乐。
我从此不再啰嗦,我相信女儿长大了,她一定遇到了最合适的人。
直到毕业前夕你突然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我猜想你们可能……结束了……”
她努力说得委婉些,好让女儿能够接受。
“他死了……”
曾珏木然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曾令秀惊悚了,原以为毕业后恋人各奔东西是生活的无奈,万万没想到这个男孩竟然不在了。
曾珏看着妈妈,眼里突然涌出长串大滴的泪珠。
她缓缓抬起左手,将白皙柔嫩的手背伸到妈妈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为了它,被车撞了……”
她捧起杯子将剩下的汤汁一股脑儿灌下去,仿佛把苦痛也一起吞噬。
“这是他的求婚戒指。”曾珏的眼神空洞深邃。
“本来说好毕业后跟我一起来江宁、一起创业、一起照顾您,生两个孩子,一个姓洪,一个姓曾,条件许可了再把爸妈从老家接过来……”
曾令秀心疼得要命,懊悔真正关心女儿太少,让她承受了不该这个年龄承受的伤痛和折磨。
“虽然我没对你提起过他,正如你所说你感觉到了他对我的好,特别是每个月的这几天都是他在照顾我,就跟妈妈在身边一样我已经习惯了。
如今他走了,我还是会在这几天把这枚戒指戴上,仿佛他来到我身边一样,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触摸到他的温度……”
“那他……”曾令秀欲言又止。
曾珏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妈妈。
曾令秀接过照片,只一眼,她的心头便猛地一震,手也跟着一抖,照片差点儿掉落。
“天啦,这太像一个人了……”
妈妈瞬间的情绪剧变引起曾珏的惊疑:“怎么,你认识他?”
曾令秀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摇头掩饰说:“不认识,但长得太像我的一个故人了,年纪轻轻的,唉……他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
“他叫洪流,老家洛河的,是家里的独子,父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
我借了你十万块钱给他们,他们没要,只认我做了干女儿。我想好了将来由我给他们养老送终。
这件事没征得你的同意,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妈支持你。”
曾令秀暗自松了口气,女儿有这份善心和孝心她深感欣慰。“想吃什么,妈给你弄去。”
“什么都不想吃,就想你陪陪我!”
曾珏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
脆弱的女儿渴望母亲的陪伴,但曾令秀也明白覃西早是母女间绕不过去的话题。
况且刚刚得知有个男孩如此坚韧且顽强地活在女儿的精神世界里,此时谈这个显然不适宜。
“今天不行,我要签份合同,不能陪你。”
“早着呢,不耽误你出门。”不等曾令秀同意,曾珏便直奔主题:“覃西早的事你和顾佳不用费心,我会认真考虑的,你要相信我能处理好。”
曾令秀点点头,女儿的性格酷似自己,交流起来用不着拐弯抹角。
“本来想今天带你去签合同的看来只能下次了。
在家多想想你新公司的事,股东不要多,就你我,我出资,你做总经理。”
“太好了,你投资我就没有压力了!”
曾珏突然一下子心情大好,调皮地说:“老板,计划书就在电脑里,我这就打印给你。”
说着掀开被褥要起床。
曾令秀一把按住她。
“你妈可不是冤大头,见不到收益,我随时撤资。”
“撤资?哎呀,哎呀,不行了不行了!”
曾珏赶紧翻身下床,惊叫连连:“呀呀呀……来神了,来神了……”
夹紧双腿,双手捂着屁股跑进卫生间。
欠揍的蹦起来也想跟着却被曾令秀厉声喝止,只得委曲地蹲坐在地上。
曾令秀用手指头点戳着它的尖脑壳,责骂道:“狗东西,你说你个男孩子跟着凑什么热闹,真是个欠揍的!”
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
卫生间里传来畅快淋漓的冲水声,曾珏拉开门,几步蹦到曾令秀面前。
“我就说嘛,母爱才是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其它的都是狗——屁!”
说着抬腿照着狗的屁股踹了一脚,大笑着问:“欠揍的,妈妈说的对不对?”
欠揍的一脸疑惑,曾令秀更是啼笑皆非,只能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