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风听到程云桃的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本以为程云桃会推脱拒绝，没想到竟会再次接招。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
这次沈凛风没有跟来，程云桃独自一人来到厨房后，在原地来回踱步徘徊，绞尽脑汁想应对的法子。
寻常的苦味菜品有许多，各有各的独特风味。
苦瓜酿肉堪称经典，将苦瓜切段去瓤，填入精心调制的肉馅，放入蒸锅蒸熟。苦瓜的清苦与鲜嫩多汁的肉馅完美融合，咬上一口，先是感受到苦瓜清爽的苦味，随后肉香在口中散开，肉的醇厚中和了苦瓜的苦，苦中有香，香里带甜，口感层次丰富。
还有苦苣拌豆腐，新鲜的苦苣嫩绿脆爽，与嫩滑的豆腐搭配在一起，淋上用盐、生抽、香油、醋和蒜末调好的酱汁。搅拌均匀后，苦苣的苦味与豆腐的豆香相得益彰，豆腐吸收了苦苣的清爽，苦苣也沾上了豆腐的醇厚，入口清爽解腻，是夏日餐桌上的一道开胃佳肴。
清炒油麦菜也颇具代表性，大火快炒，油麦菜脆嫩微苦，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断生即可，保留了其原汁原味，咀嚼时，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萦绕，而后菜香愈发浓郁，简单却充满烟火气。
可这些都被大众所熟知，沈凛风自然也不例外，更别提他见多识广，还吃过许多稀奇的菜肴，究竟要做什么菜才能在他的意料之外呢？
突然，程云桃脑中灵光一现，而后迅速行动起来。
先伸手从竹篮里捧起一把饱满的莲子，指尖轻轻摩挲，挑出那些色泽暗沉、颗粒不饱满的，将精选的莲子放入白瓷碗中，接着提起铜壶，缓缓注入清水，晶莹的水流冲荡着莲子，仔细清洗，洗去莲子表面的杂质后，将其沥干水分放置一旁。
随后拿起一个圆润的雪梨，利落地将雪梨的外皮削去，一圈圈薄如蝉翼的梨皮顺势落下。去皮后的雪梨被对半切开，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
一切准备就绪，移步至灶台前，将砂煲稳稳地架在炉灶上，倒入适量清水，打开炉火，待到水微微泛起气泡，便可将洗净的莲子放入锅中，盖上锅盖，让莲子在水中慢慢炖煮。
片刻后，锅中传来轻微的咕噜声，程云桃揭开锅盖，放入切好的雪梨块，接着又拿起一块冰糖，掂量了一下，掰下一小块放入锅中，随后用长柄汤勺轻轻搅拌，让冰糖在水中慢慢融化。
调好火候后，程云桃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揭开锅盖查看，并用汤勺搅拌几下，确保食材受热均匀。
随着时间的推移，厨房里渐渐弥漫起雪梨与莲子交融的清甜香气。
待到汤汁变得浓稠，雪梨变得软糯，莲子也煮至粉糯，程云桃将炉火调小，让汤在锅中微微翻滚片刻，随后关火。
她拿起汤碗，将熬好的莲子雪梨汤缓缓倒入其中，热气腾腾的汤升腾起袅袅雾气，最后，她拿起一小撮枸杞，轻轻洒在汤面上作为点缀。
当程云桃吩咐侍从将做好的莲子雪梨汤呈给沈凛风时，对方十分不解，眉毛高高挑起，眼中满是质疑，“我要求的是以苦味为主的菜品，这莲子雪梨，分明就是个甜汤啊，不符合我的要求。”
“程姑娘，你若是想不出能够对应的菜品也无碍，大大方方承认便是了，何苦做这么一道不相干的拿来滥竽充数呢？”
季晏川直觉程云桃不会如此莽撞地行事，此番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可他也不好替她辩驳，只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关切。
程云桃对上季晏川的视线，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她走上前，拿起汤勺，舀起一勺汤，莲子与雪梨在汤汁中若隐若现，朗声解释道：“沈公子只知莲子甜润，却不知莲子最精华的部分，是那深藏其中的莲心。莲子心味道极苦，会影响整体的食用口感，很多人在烹饪莲子时会选择将莲子心去除。”
“今日这道莲子雪梨汤，我特意保留了莲子心的部分。这苦味，被雪梨的清甜与冰糖的甜蜜所包裹，初尝时，只觉甘甜温润，可待咽下之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便会在舌尖缓缓散开，萦绕不去。”
听了程云桃的解释后，沈凛风依旧不满意，脸上露出一丝挑剔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就算这确实符合了我所给出的主题，可左右不过是一道最寻常的汤品，完全没有令我感到惊艳的地方，算不得什么佳品。”
程云桃面对他的质疑，似乎早有准备，神色平静，不骄不躁地继续说道：“沈公子莫急，我这还有个故事与这道汤品有关，不知沈公子是否愿意一听？”
沈凛风像是早就料定了程云桃不可能再让他满意了，便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示意她说：“行，那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中满是不以为然。
“金圣叹生性诙谐幽默、狂放不羁，因“抗粮哭庙案”被朝廷判处斩首。行刑之日，金圣叹的儿子来为他送行。他看到悲痛的儿子，为了安慰儿子，便说要出个对联让儿子对。”
“上联是“莲子心中苦”，这里“莲”与“怜”同音，意思是他看到儿子悲切恸哭之状深感可怜，可儿子此时哭得气咽喉干、肝胆欲裂，根本没有心思对对联。于是金圣叹便自己对出了下联“梨儿腹内酸”，“梨”与“离”同音，意即自己即将离别儿子，心中感到酸楚难忍。”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亦是‘怜子心中苦，离儿腹内酸。’”
沈凛风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的神情也更认真了些。
程云桃见状，趁热打铁：“我以此为灵感，做了这道莲子雪梨汤。这汤里，莲子的苦与雪梨的酸，不只是简单的味觉呈现，更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情感缩影。”
“食物很多时候并不简单只是食物，而是情感的载体。儿时贪玩受凉，阿娘熬生姜红糖汤，袅袅热气，满是关怀；长大外出谋事，行囊里的麦饼，是家的味道，一口咬下，乡愁涌上心头；逢年阖家相聚，围坐包汤圆，圆滚滚的汤圆，包着团圆的祈愿……”
沈凛风不语，只端起莲子雪梨汤，认真品味。
他轻抿一口，那温润的汤汁滑过舌尖，起初是雪梨的清甜与冰糖的甜蜜交融，紧接着隐匿在其中的莲子苦味慢慢渗出，似有若无却又清晰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