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低下头，轻声道：“那日在集市上，我听到那些妖怪说你在九嶷山大开杀戒，说你堕了魔，我……我只是怕这些风言风语，会抹黑你。”
元钧面色凉傲：“抹黑？那就尽管抹黑好了。”
说及此，他话锋一转：“夜寒，回家吧。”
苏棠沉默不语，跟在元钧身边，两人站在油纸伞下并肩走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缓慢捶打在他们的脚边，偶有几颗落在他们的衣摆上，氤氲出一朵朵湿润的小花。
远处天色已经很暗，小别村的远处不断升腾起袅袅炊烟，和雨雾混在一起，交织成别样的宁静致远。
苏棠心底莫名复杂，干脆一直沉默，不再说话了。
等回到了家中，翘儿已经在饭桌前摆好了碗筷，俏皮妩媚的少女如此活泼，将这座死气沉沉的茅草屋增添了些许活力。
她看到苏棠和元钧，便欢喜地迎了上来，欢欢喜喜道：“翘儿！故哥哥！”
她欢欢喜喜地拉扯着他们的袖子，将他们拉扯到了厨房里，倒了热水给他们洗手洗漱，这才和他们一起用膳。
翘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说她趁着刚刚的功夫，又烧了一道蘑菇汤，十分鲜美，正好能给故哥哥暖暖身子。
她给苏棠和元钧都盛了一碗蘑菇汤，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苏棠喝了一口，入口鲜香非常，汤头浓郁，真的很好喝。
她弯起眼来，夸赞翘儿心灵手巧。
翘儿喜滋滋地大笑起来，一边用更期待的眼神，一眼不眨地看向元钧。
苏棠看着她打量元钧的眼神，她从其中看到了爱慕和少女的羞涩。
她心底微颤，握着汤勺的手指更是忍不住颤抖，滚烫的汤汁飞溅到她的指腹上，瞬间红了小点。
元钧亦喝了一口，看向翘儿：“不错。”
得到夸赞的翘儿愈加欢喜，她弯起眼来，笑得就像春日枝头迎风绽放的扶桑花。
等到晚膳后，外头的雨已经逐渐停歇，三人在院子里，迎面有温柔略寒的晚风迎面拂来。
苏棠和翘儿坐在椅子上，元钧则坐在大槐树的树干上。
翘儿抬头看着元钧，双眸一眼不眨，她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温柔得像是倾泻了自己所有的爱恋情感。
苏棠看着翘儿，心底泛起难过的涟漪，她有些仓促地别开眼，不想让翘儿发现自己的悲情。
也是直到这一刻，苏棠这一瞥，竟看到月光斜斜照射着的地上，竟然只有一个影子。
明明她和翘儿一齐并肩坐在院子里，可地上倒映出的，却只有自己一个影子。
——翘儿的影子呢？
苏棠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叫出声：“翘儿——”
翘儿看向她，依旧温温柔柔，娇声软语：“棠姐姐，怎么了？”
苏棠怔怔地看着她，嘴中方才想问出的话，却已如鲠在喉。
翘儿看着苏棠泛红的眼睛，像是猜到了苏棠要问什么。她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棠姐姐，今夜我想跟你睡。”
苏棠木讷地点头应好。
倒是一直坐在树干上的元钧，已飞身落地，平静道：“夜深了，歇息罢。”
当夜，苏棠和翘儿并肩躺在床上。
房内很暗，只在东北角点了一根红蜡，火焰已烧之将尽，烛芯暗沉跳跃。
翘儿倚靠在苏棠怀中，躺在她的怀里。
她的身体，竟是冰冷。
冷得有些刺骨，刺得苏棠忍不住遍体生寒。
她眼中几乎不可自持地弥漫出泪花，她更紧地将翘儿搂在怀里，一边握住她的手，向她的体内传递着内力。
可那么多的修为传入她的体内，她的身体却依旧冰冷，连一丝变暖的迹象都没有。
翘儿轻轻握住苏棠的手，轻声道：“棠姐姐，没用的。”
苏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泪早已忍不住从她的眼角滑落，遍布她的脸颊。
苏棠颤声道：“翘儿，不会的。棠姐姐再给你传送些修为，你……你的身体为何会这样冰冷呢？是不是这几日冻着了？”
苏棠作势继续给她传递修为，可翘儿却已紧紧地将她抱住。
她始终笑着，对苏棠道：“棠姐姐，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苏棠浑身更僵，她傻傻地看着她，双眸失神，眉眼尽是不敢置信。
苏棠有些急促，还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呢，你怎么会死了的？这二十年来，明明我一直让阿故去照顾你——”
可翘儿却打断了苏棠的话，轻声道：“棠姐姐，我已经死了近一百年了。”
“在我姐姐将我送到春萝城后的第三百年，我就已经死了。”翘儿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平静，“章夷也已经没有办法。我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在我死后，章夷也只能尽量提炼了我的一魄，让我这一魄，能继续活在世上。”
可她没有温度，没有影子，甚至不能长久地接触阳光。
她如今，不过只是一只最末等的鬼魂。
翘儿的嘴边始终轻笑着，只是这笑让苏棠感到这样难过。
翘儿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让阿姐能好好活下去。她若是知道我已经死了，定会很难过的……”
可后来，阿姐也死了。
就在她最迷茫的时候，阿故来看她了。
月余一次，雷打不动。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有了新目标。
她说，故哥哥待她真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给了她新的希望，让她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她说起元钧的时候，双眼闪闪发光，好像夜空中的明媚星辰，连带着整个人都盛放出了希望。
苏棠含泪听着她说着，心底五味陈杂。
等翘儿说完这些，她眼中的悲婉散去，眉眼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看着苏棠沉声道：“棠姐姐，我这次离开章夷来找你，便是想问问你。”
苏棠哑声道：“你想问我什么？”
翘儿一字一句道：“棠姐姐，我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棠的心，瞬间猛得沉了下去。
她红了眼：“之前你给我来信，说是阿姐是被坏人打死的。到底凶手是谁？我定要找他报仇！”
苏棠动了动嘴唇，只觉如鲠在喉。
翘儿更紧地握住她的手，逼问道：“苏姐姐，你为何不告诉我？凶手是不是莲花楼的顾招引？你别怕，就算是顾招引，我也会想法子杀了他的——”
“翘儿！”苏棠沉声打断她的话。
翘儿顿住，双眸含泪看着她。
苏棠浑身泛冷，她的嘴唇动了又动，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她该如何才能将真相说给她听。
难道要她告诉她，是她喜欢的故哥哥，当今三界堂堂帝神，在九嶷山大开杀戒虐杀生灵，而她的阿姐，便是死于那场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