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船被困在汴河上,横在河当中,靠不得岸、进不得前,如同悬在半空,上天入地无门。
大家都未充分预料河道也采取了戒严措施,顿时一筹莫展,如此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毫无进展。
赵榛不愿过分挑衅围在周围的小船,索性让乐生支起船桨,停下船,又让鲍安甭再与那军官喊话,回到舱中,众人一起商议对策。
突然岸边传来一阵军鼓声。
等军鼓声结束后,有人隔空高喊道:“今日船舶不得出城,如有违者,一律纠捕。”
话音未落,一只鸣镝凭空横越汴河,显在警告河中船只不要轻举妄动。
赵榛佝着身子,自船舱探出头,草草探头张望了下,看见汴河南岸簇拥着一群衣甲鲜明的骑士,骑在马上,张弓以待,对着河道虎视眈眈。
看架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赵榛心头一咯噔。
事态紧急。他还未考虑清楚,上游远远地又涌出来数只官船。这些船的个头比赵榛的船大了数倍,好似泰山压顶一般汹汹而来。
“那船中人,你等身份我们尽已得知。我们乃皇城司公干,你们乖乖配合为好,以免大动干戈,引起误伤。”
岸边的骑士中再次喊话,正对着赵榛的船只,中气十足,语气十分响亮,清楚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皇城司!
赵榛脸色大变。
刹那间,心上悬着的石头轰然落地。
既然是皇城司找上门来,一切毋庸多言,朝廷开始动手了。
从寻找到沈充的那一刻起,赵榛心知自己这方已经暴露。为此,他试图通过变换住处这种方法掩盖踪迹,但对皇城司这无孔不入的特务组织来说,这些小动作就好比螳臂当车,毫无用处。不过掩耳盗铃,求个心安罢了。
皇城司选在此时动手,正说明他们对自己一行的行踪洞若观火。
这些人不可谓不老道!赵榛暗叹。
除了赵榛,其他人亦想到这一层。众人想透了关节之后,内心反而更加坦然。
朱大泰摸了摸腰间的手雷,小声禀道:“王爷,别无他路,只能硬闯了!”
赵榛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旋即回过头,冲着鲍安、乐生歉意道:“想不到事态突然恶化。我们身在事中,当不得不博,本无可怨言,只是将鲍大哥、乐老哥,还有姚指挥……拖了进来,实在难以心安!”
鲍安、乐生报之一笑,回复道:“殿下勿用牵挂。我二人既然选择这条路,能为殿下效力,实在无怨无悔。至于姚指挥……这些事情乃是我二人犯下的,姚指挥毫不知情,与他毫不相干!”
他二人一番豪言壮语,赵榛才感到一些安心,当下顾不上多安慰几句,抓紧再与众人商议对策。
依照当前的形势,众人一旦弃船登岸,没有任何凭倚,敌众我寡,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唯有依托军船,从水路冲杀出去,似乎才有一番活路。
众人几乎未作争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条路。
赵榛便让众人点检手雷,尚余十来颗。
赵榛道:“这些手雷,威力极大,我看一颗手雷可毁一条船。待会若有水战,可发挥奇效。我们得用在关键之处!”说完,与众人仔细商议强攻的细节。
岸边,皇城司那人物喊话之后,一直耐心地骑在马上等待,等了一会,见船上毫无动静,有些焦躁。身旁有小将驭马缓缓到他跟前,小心地提醒道:“韩大人,据线报,船上人手持火器,威力无比,我们是否也要调来火器应对妥?”
韩大人正是皇城司勾押韩鸿羽。
此时的他一改平日白衣锦袍装束,一身戎装,是大将的派头,威风凛凛。
韩鸿羽听小将这么谏言,未表态,转脸对左边的人问道:“哥哥意下如何呢?”
左边马上耷拉着一人,也是一身戎装,不过精神萎靡,毫无气度,与韩鸿羽兴致勃勃的神色迥异,却是皇城司另一勾押吴干。
韩鸿羽与吴干二人是搭档。
在折彦质汜水大营外,这二人一起蹲守监视过赵榛,不过今日这桩事,吴干不想掺和进来,奈何被韩鸿羽生拉硬拽来,一肚子不情愿,索性一路如同木偶,一言不发。
方才身边的小将为出风头,出言提醒二位上官,吴干本只当做没听见,压根不理会,但韩鸿羽显然不会放过他。
韩鸿羽如此直勾勾地询问,吴干不能不回应,只能没好气道:“弟弟,火器干系重大,可要三思而行啊。再说,再说……”
说着,吴干生怕韩鸿羽不知轻重,贸然做事,举起马鞭指着前方,压低嗓子,附在韩鸿羽耳旁悄悄道:“船中那人的身份,他人不清楚,我俩还不清楚?岂是我们能招惹的?我俩……切不可恃宠而骄啊!”
韩鸿羽不动声色地望了望身旁的小将,转过头,冲着吴干微微一笑,接着又转过头,只盯着汴河上的军船,不发一言,不再有任何表示。
汴河上,风声如咽,将军船传出的声音吞得干干净净。
军船里,赵榛几人仍在计算。
郭恭友出自水军,又亲身经历过战事,精通水战,赵榛下令强行冲过去,他立即算清楚眼前的形势。
眼下的第一关是车船拖着粗绳、铁索横亘在汴河当中。
清除这些粗绳、铁索并不困难,只要将车船往河道当中移动数米,这些绳索自然会沉入河里,空出河道,甚至仅靠车船移动后留下的空隙,小船也能从容地穿过去。困难在于,刚才如此大的阵仗早已惊动了车船上的水军官兵,此时无不全副戒备,严防赵榛的小船作出出格举动。
“我们没有强弓硬弩,恐怕难以硬攻上船!”
郭恭友将情势大略说了之后,又将难度如实地告诉舱里众人。
朱大泰掂了掂手雷,不以为然道:“手握如此利器,岂不比弓弩强上百倍?”
这话却是实话。
这些手雷威力巨大,绝无仅有,刚才在故辽使馆已经验证过,杀得赵构的看家狗腿子毫无还手之力。况且赵榛的军船在上游,有地利优势,只要躲过车船一轮箭雨,冲到车船下,靠近接驳作战,手雷作用巨大,一两个手雷就能控制整个车船的局势。
杨越接着朱大泰的话,将上述道理分析一遍,最后道:“既然决定强攻,就直管上吧!我倒要看看是他车船坚固,还是我们的手雷锋利!”
事到如今,就差将天捅了个窟窿,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此话一出,赵榛没有异议,众人纷纷点头,这就开始动手。
这时,上游突然涌现出来的官船见赵榛的船只泊在河道中央不再移动,也顺势停下来。
官船正中那只船的船头上站着两人,领头一人是开封府判官霍叔白,另一人略略站在他侧后,乃是王严恕。这队官船原来是开封府的公差。
王严恕指着前方,有些志得意满,道:“这回他们插翅也难飞。”
霍叔白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王严恕正想谏言,忽然赵榛的军船再次启动,船头拨正方向,起了锚,船上的人突然动桨,催动军船如水鱼一般往前疾驶。
“大人,那小船儿要溜!”
王严恕情急之下用手捅了捅霍叔白背在身后的手臂,霍叔白有些不满,转头白了他一眼,责怪道:“王法曹,但留几分从容又如何?”
不过他与王严恕交情素来不浅,二人既是上下属,又有几分友谊,自觉语气过于生硬,便缓了缓道:“王大人,因为你锲而不舍,查清了眼前这些人的行踪,这首功已经记在我们开封府名下,便将拿人的功劳送给他皇城司又如何?”
王严恕亦是精明透顶的人,哪里听不出霍叔白话中的意味深长?
方才的举动只不过是因为他历来的职业惯性,见不得猎物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待听到霍叔白这话之后,立即闭住了嘴巴,想了一会,又提醒道:“大人,远远地围观亦是不妥,不如先靠近上去再说。”
霍叔白正有此意,王严恕如此劝谏,不由地点了点头,将手一挥,下令道:“前方船上的人,身系重大。未得本官下令,一律不得放箭,只要截留住此船即可。”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手下人莫不遵守。官船有条不紊地起锚,尾随着赵榛的船,慢慢跟了上去。
岸边皇城司的军马还在耐心地观望。
突然见赵榛的船火速往下游的车船冲去,那个小将生怕逃脱了,急忙向吴干、韩鸿羽请示道:“二位大人,那船儿怕是准备硬闯,我们远在岸边,当赶紧采取措施啊!”
韩鸿羽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啊?”
小将又忧又急,脱口而出:“怕只有使用火箭才能阻止得了。”
韩鸿羽还未回应,吴干已经大为不满,扭头斥道:“胡闹!你有多少个脑袋,敢说出用火攻的法子?你不知晓那船中坐着何方贵人吗?”
忽然想到小将未必知晓赵榛的身份,便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