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隆武帝朱聿键看着摆放在自己桌案上的两叠东西,也是颇为头痛。
左侧的这一堆卷宗是承天府衙和锦衣卫的问讯卷宗,里面有主要不法商人们的供词,内容影射朝廷大员从中渔利;右侧则是以首辅何腾蛟为首的主要部阁大臣们,攻讦承天府衙和锦衣卫粗暴捕拿大商、扰乱长京的奏折。
但是无论是供词,还是奏折,无一例外地,将此事的漩涡中心排除在外。并非何腾蛟等人不想攀咬,实在是孙稷侠这次处理的手法实在妙不可言,没有漏出一点破绽出来,简直没法让人抓小辫子,而何腾蛟知道自己搞不动朱士忠,所以只好追着牧之荣狂咬,只要将事情搞大,那皇帝也只会出来和稀泥,那自己的人才能保全下来。
平心而论,隆武帝朱聿键对这群囤积居奇,准备大发国难财的奸徒们,心中提不起丝毫好感,他也知道这次事件并不是无的放矢,背后最深层次的原因就是针对自己制定的商税新政来的,所以他对这次大发神威的牧之荣,刮目相看。
不过,他作为一国之君,不管是治国理政,还是处理朝堂纷争,万事都须得从全局出发。
朱聿键从监国到君临天下,随着自身地位的登顶,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与以前也有所改变。从前,他是嫉恶如仇的唐王,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由着性子,快意恩仇,即使付出人生的沉痛代价,他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是大明王朝的君王,身上挑着光复两京七省的重担,再也由不得他随心所欲了。
朝堂内部的文武纷争,他心知肚明。虽说孙稷侠是自己的心腹和班底,但何腾蛟等文官也是维系目前长沙朝廷运转的重要势力,两者不可偏废。
正如同嘉靖帝着名的长江黄河论,长江水清、黄河水浊,然两者皆能灌溉沿岸,万不可偏废一者。但若黄河泛滥,则需治理黄河;反之,长江泛滥,也同样需要治理。
嘉靖皇帝的这套理论对朱聿键影响很深刻,这便是所谓的帝王权术,朱聿键学而习之,正在逐渐成长为一位成熟的帝王。
商税新政,朱聿键是一定要推行下去的,此乃救国良药。
此政推行至今,虽然阻力颇大,但收益也相当不菲,让隆武朝从原先的财税不过100万两银子,增收至了350万两白银。这其中虽然有疆域增大的缘故,但商税改革也带来了相当大一部分的提升。
正所谓食髓知味,尝到甜头的隆武帝,如何肯放弃这样增加财税的好路子,而且这都是有利于商业长足发展的善政,岂能因为一家两家之损失,而废国家之利益?
但治国当以刚柔并济,他动用锦衣卫,为承天府背书,就是治之以刚,而现在他便要治之以柔了。
隆武帝扫视殿内,目光停留在了躬身侍立一旁的陆太监和朱士忠,随后开口道:“陆乾、士忠,尔等今晚替朕去办点事情。”
......
何太师府中,今夜又是高朋满座,“何党”之核心,吏部尚书艾丹臣、工部左侍郎马士英、户部右侍郎曹德、礼部左侍郎黄鸣俊、兵部清吏司郎中程岩等人,悉数到齐。
这么多何党齐聚一堂,让何太师先前被压制的心气儿又上来了,他感觉自己又好了。
何腾蛟率先开口道:“诸位,今天请大家过来的原因无非一个,如何劝导圣上弃恶政而从善?”
何太师的意思,大家都门儿清,这次风暴就属他损失最大,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重要的是面上过不去啊。他好歹也是当朝文官第一人,居然被那武夫狠狠摆了一道,不仅如此,还被锦衣卫当面奚落了一番,颜面无光啊!
何党之中,职位最高者,莫过于吏部尚书艾丹臣,乃是当之无愧的天官。艾丹臣跟随老何的岁月已久,在何腾蛟还是湖广总督之时,艾丹臣就作为长史,辅佐老何治理湖广,他的身上早已打上了何党的印记,虽然在内心上来说,他并不愿意打上这么一个印记。
艾丹臣稍作犹豫,还是出言劝解道:“太师,新政乃是陛下一手推进,据下官所知,陛下在此事上寄望良多,咱们要是在这件事上跟陛下唱反调,恐惹其反感,于太师不利啊~”。
艾家乃是郴州大地主,其家中良田上千亩,父辈子弟皆以耕读传家,并不以经商为主业,这次商税新政对他家并没有太大冲击,故此他不愿意为了这点商贾铜臭而恶了隆武帝。
“士农工商”,做官方为头等大事儿!
何腾蛟见艾丹臣在此事上,没有跟随自己的脚步,心中颇为不喜,但他养气之术高超,丝毫不曾流露半点不满之色。
黄侍郎却是急了,他家在这次商战之中,损失巨大,已经是仅次于何腾蛟的存在了,而且他也没有何腾蛟的家底雄厚,他黄家这点老底儿要是全被抄了,那全家以后都可以喝西北风了。啥,俸禄?若是指望那点俸禄,那他早饿死了,哪还能天天享受“岁月静好”的生活?
“太师,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偃旗息鼓啊,若是这次屈服于那帮鹰犬的淫威之下,那下次咱们还不都得任人宰割?”
黄鸣俊哼哧哼哧的说道。
坐在一旁的马士英接话道:“黄侍郎说的有理,咱们这次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一就有二,若是不能让他们吃个教训,下次还指不定怎么欺辱咱们呢”。
挑起此次事件便是马士英,他其实并无损失,反正自己在这长京身无长物,他就是要在这里面拱火,让各大势力斗成一团,那么自己就有机会在其中渔利了,马士英阴恻恻的想着。
何腾蛟见自己问了一圈,结果还是没个有价值的答案,心中不免烦闷,他转头看向兵部清吏司郎中程岩,问道:“程郎中,军府那边近日是否有何异动?”。
程岩是何腾蛟放入兵部的暗桩,监视孙稷侠和其部将已久。
程郎中躬身回答道:“回禀太师,军府一切正常,楚国公几日前还曾下达过军令,严令孙家军将士不得滋扰地方,其部将士皆奉令而行。”
何腾蛟和在场众位大员听闻后,皆是沉默不言。他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孙家军果然纪律严明。
忽然,沉默的气氛被一声尖锐的笑声打破,门外有天子近臣高唱道:“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