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这天终于是放了晴,提督府节堂内军议重开,众将早早就来到了节堂内进行点卯。
衡阳守备史介斜眼瞥了下堂内众人,想在人群中寻找岳阳参将王大平的身影,但不出他所料,王大平即使升了官也没有来参加这个劳什子军议,史介心里明白,这所谓的军议其实就是孙稷侠想要插手各州军务了。
史介虽然没有王大平那样公然对抗上官的过激之举,但实则心中也带有抵触情绪,无奈实力不如人,只能乖乖跑到潭州这里来听这后进晚辈差遣,史介虽然诸多不耐,但其人城府颇深,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他见王大平再次缺失点卯,便知这孙提督从此要失了面子了,他不动声色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静候下文。
但这一候就候了一个时辰,史介等人茶喝了三盏,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了。眼看日上三竿,提督大人还没出现,史介不经心中暗骂这孙稷侠果真是个庸碌之官,肯定是知道岳州又没来人,为了顾全面子跑路了,就当史介打算用眼神示意属下闹上一闹,也堕堕这提督大人的风头时,孙稷侠大马金刀的走了进来,转身坐在了主位上,身后还跟着两名顶盔掼甲的军将,其中一人手上还提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盒子。
潭州府和甲秀军诸将都识得这两军将都是飞熊营官将,一个是营官李玉承,另一个提着那木盒的则是飞熊营中风头很盛的都头李昭。
正当史介等人都在猜测那木盒中所盛何物之时,孙稷侠悠然开口道:“本官今日想先和大家聊聊,各位还记得自己参军入营的初衷是什么吗?”。
诸将闻言后,顿时节堂内嗡嗡的响了起来,有些熟悉的军将还相互调侃几句。
孙稷侠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调侃,节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的望着孙稷侠,提督大人却指着踏白营主将说道:“赵清淮你先说”,
赵清淮闻言先是面色一暗,随后语气冷酷的答道:“回禀大人,下官参军入伍的初衷是为了诛杀国贼洪承畴,为我赵家讨回公道!”。
赵清淮的回答萦绕在众将耳边,众人这才真正静下心来思考自己入伍的初衷是什么。
孙稷侠对赵清淮说道:“赵营官,你这个愿景本官知晓了,假以时日,本官定为你赵家要个公道”。
赵清淮听完立即抱拳单膝下跪道:“愿为大人效死!”。
孙稷侠示意赵清淮起身,随后又再次点将,这次点到了老将杜怀仁,他望向杜怀仁问道:“杜营官呢?”。
老杜是个直肠子,他大咧咧的道:“额是陕西人,天启朝以来,额们那儿就一直兵灾不断,匪患四起。那年家里实在吃不上饭了,额们只好从军提着脑袋换几两救命钱,没想到这一当兵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额是能吃上饭了,但老家的乡亲们也不知道被李自成和满清鞑子糟蹋个啥样哩”。
老杜的话让节堂内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在场的都是军人,军人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安黎民,这是他们的耻辱,就连衡州诸将也沉默了起来,他们虽然有些自己的想法,但始终是站在明军这个阵营里的一份子,对此局势他们也是深以为耻。
孙稷侠见气氛到了,直接跳过衡州诸将,挥了下手示意站在身后的李昭将木盒示众,李昭顿时会意,他一把将木盒丢在了节堂中央,木盒里骨碌碌的滚出了一个用食盐腌制过的新鲜人头,正是岳州参将王大平的项上人头。
堂内诸将一时哗然,特别是史介,这个龇牙咧嘴的人头上一双死鱼泡眼瞪着自己,看得他心里发毛。
史介也是从军十几年的老军务了,亲手杀过的人有几十个之多,但在这个提督府节堂内,这颗死人头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虽然没有见过岳州参将王大平,但他是傻子也知道眼前的这颗人头是从谁的头上取下来的,更清楚这颗人头背后隐含的意思。
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才过去了短短十二个时辰,昨日还是嚣张跋扈的军头,今日就成了满地滚的人头,难道岳州那四千兵都是吃稀饭的吗?
史介简直不敢去想这孙大人手下的兵马有多强了,恐怕他史某人这点两千兵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正当史介汗流浃背之时,孙稷侠又好巧不巧的点到了他头上,“史大人,你可知这地上滚的是何人?”。
史介被问的冷汗直流,但他仍然强作镇定道:“禀大人,下官猜想这定是那不服军令的岳州贼将,大人神兵天降,一举将这厮擒拿归案,下官为大人贺!”,史介一本正经的抱拳祝贺道。
孙稷侠对这史介的感观不算太差,因为他虽然对提督府干涉衡州军务很抵触,但并没有明面上对抗过军令,给自己也给孙稷侠留了一线之地,这比地上那颗人头的做法聪明不知凡几。
孙稷侠没有接史介的话茬子,他知道这是对方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把话又转回到之前的问题上来:“史大人,那你从军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史介倒被这一下问失神了,他追思过往,悠悠答道:“回禀提督大人,崇祯元年七月,下官家乡遭遇贼寇,妻儿老小被屠戮一空,独留我一人奔逃而出,从那时候起下官就立志要将这天下贼寇杀尽,以报家仇!这些年来下官随军南征北战,亲手毙敌八十一人,军帐中现藏有贼头六十七颗!”。
似乎是想起了过往种种,史介陷入了追思之中。
孙稷侠听他讲起过往,倒是对史介起了爱才的心思,这史介征战厮杀多年,是个难得的猛将。
孙稷侠的话语中蕴含了上位者的威严,再加上地上的人头衬托,更显神武,他声色俱厉的对史介讲道:“史守备,既然你立志杀贼,为何又要做贼?”。
史介听到这句话再也绷不住了,这是拿他当王大平一般评价了。
史介双腿发软,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向着孙稷侠磕了十几个头,头上磕出了一片血迹,衡州诸军校听到提督大人称上司为贼,他们也慌了,齐刷刷的在地上跪了一片。
史介语气发颤:“提督大人,下官知错了,这都是下官之罪,与我这一众兄弟们毫无关系,还望大人不要为难他们”。
孙稷侠却没有接话,只是起身在这节堂内踱步,那脚步一声声的叩在了地板上跪着的众军将的心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