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琴声的再次响起,原来是一首古曲----《关山月》。
古朴苍茫的琴音萦绕在楼内外每个听客的耳边,这次的琴音与之前那首幽怨别离的曲调不同,此次曲情初听时苍茫而又豪迈,引领听客们好似乎到了苍茫辽阔的北方大地,忽然琴声转为刚健而严峻,使人觉得自己如同将士们一样,正在征战沙场,与敌拼杀,正到了关键时刻,琴声转为低沉,如同大军败北、将军折戟,让人皆不禁心弦涌现一丝悲伤。
每个乐句都有上下呼应的两个乐节,前三个乐句均落于徵音——泛音,后三个乐句均落于宫音——实音,前面的五个乐句可反复,最后以开始乐句的变化再现而结束。
曲虽短小,但音韵刚健而质朴,气魄宏大,抒壮士之情怀,真挚感人,循环弹奏之后,乐曲终止了。但那结尾句的“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有”的余韵,仍良久地扣人心弦,回味无穷。
现场有南渡而来的客人听了不禁悲从中来,此曲正映了如今君王死社稷,臣民半死生的光景。
三楼的《关山月》弹完了,但是并未像第一首曲子那样,引起听客们热烈的反映,归根结底是在场的读书人们,或多或少还有几分家国情怀。
孙稷侠也正因此对卞玉京转了心态,刚开始以为此女子只是个风月场所的女子,料想全身应是充满了风尘气息。
但听完这首曲子,孙稷侠不禁对卞玉京改变了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凭她能在这种场合还弹奏《关山月》,想必也是一个心系家国的女子,在秦淮河这种风花雪月之地,还有家国情怀,确实难能可贵了,已经胜过了不少男子,就比如在二楼的那些权贵们。
不管是朱朝贵、赵瑞、王德文等官宦子弟的父祖长辈,还是南京诸部司的这些官员们,都是在甲申国难(指崇祯殉国,北京沦陷)之前,或镇守、或被贬谪、或被闲置于南京留都朝廷的勋贵、官员。
他们对于北京朝廷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和归属感。
在甲申国难之后,南京建立了弘光朝廷,一下子从陪都变成了首都,这些官员们,顿时成了中央朝廷大员,身份地位也变得举足轻重,从他们内心来说,甚至对北京沦陷、崇祯殉国一事乐见其成,他们这些人其实是甲申国难的受益者,所以他们能有什么感时伤怀的?甚至对楼下那些酸生腐儒们的表现很是不屑。
朱朝贵大声嚷嚷道:“行了行了,都是爷花钱,你们闹个什么,啊哇哇叫个不听,爷现在腻歪了,赶紧进入下一个环节吧”。
听了朱朝贵的嚷嚷,楼下的众人们纷纷回过神来,朱皇帝都纵情声色,不知国仇家恨,他们玩一下又如何?楼里遂恢复原先的热闹气氛,众人都等着抢绣球哩。
于是“胜楚楼”的伙计们,开始了忙活最后一个抢绣球的环节了,规则很简单,就是由卞玉京在三楼抛出绣球,然后众人可以用任何方式夺取绣球,以半柱香为限。
小厮将一个香炉摆在了一个显眼的高台处,然后点燃了其中的一柱细香,接着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下,三楼的卞玉京终于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现场顿时变得骚动起来。
卞玉京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襦裙,头上戴着一枝金爵钗,腰间佩有翠琅玕,面如芙蓉眉如柳,正道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偏偏气质清冷,让人心中生起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宾客们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坐在二楼的忻城伯之子赵瑞更是看得呆住了,连桌上的茶杯被碰掉了都没察觉,竟是湿了身,急得身边的仆从小厮赶忙将少爷身上擦拭干净。
站在三楼的卞玉京看着楼下这帮人的反应,心中一阵反感,便将绣球交给侍奉在侧的丫鬟,让她来抛,自己则转身又进了房内。
殊不知站在二楼的老鸹头急的一阵跺脚,这丫头可别在这时候给我使性子呀,她急忙用眼神暗示拿着绣球的丫鬟,丫鬟看到眼神示意后,马上将手中的绣球抛向了上空。
众人热切的盯着绣球,划算着绣球掉落的轨迹,待绣球将要落地的时刻,众人马上哄抢起来,坐在二楼的贵人们当然不会加入,他们自有小厮代劳,规则可是没有限制方式。
陈小七也跃跃欲试,孙稷侠低声劝住,这场合他们现在身份卑微,不易参加,否则可能招致祸端,陈小七于是偃旗息鼓。
绣球先是被一个马脸书生一把拽入怀中,但是不等他捂热,不知哪个王八蛋从背后踹了他一脚,让他直接摔了个狗吃屎,绣球也滑入了其他人手中。
气得马脸书生破口大骂道:“我顶你奈奈个腿,哪个王八羔子踹得我,哎哟哟,疼死本公子了”。
就这样,绣球就在不同人手中跳动,宛如自己也有了生命一样。
一炷香马上就要烧完了,贵人们的小厮也更加卖力了,只见赵瑞的小厮追着绣球左蹦右跳,不时还使出几招撩阴腿,终于绣球到了他手上,他心中狂喜,今天少爷肯定要奖励他几两银子了。
他看了看自家公子的方位后,就准备将绣球抛向赵瑞,然而绣球在出手的那一刻,王德文的小厮也使出了一招阴沟子,他阴险的用脚拌了一下,顿时赵瑞的狗腿子也像马脸书生一样,摔了个狗吃屎,甚至更惨,因为在刚刚争抢的过程中,赵瑞小厮使了不少阴招,这下子被别人逮到机会了,后背上立马印上了几招香港脚印(也有可能是南京脚),但是王德文的那个小厮也没有抢到绣球,绣球掉到了孙稷侠身边的一个黄姓公子手上,此时朱朝贵的小厮出手了,他使出了自家少爷惯用的伎俩---钞能力。
他高喊道:“我家少爷愿以一千两白银购得此绣球,黄公子不要与银子过不去,一千两银子,不知可以逛多少次花船了呢”。
那黄公子显然家世很好,也不缺钱,对一千两白银毫不在意,就准备收起绣球,向绣楼上走去。
这朱朝贵的小厮显然平常仗势自己是保国公的少爷长随,蛮狠惯了,见那黄姓小白脸不鸟自己,想起少爷正在楼上等自己的好消息,一时恶从胆边生,从腰际掏出一把匕首,就朝那黄姓公子扎去,周围人等纷纷惊呼退避,那黄姓公子若是中了这一刀不死也要重伤。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孙稷侠一个神龙摆尾将那凶徒踹上空中,然后在一个侧踹将其踢飞三米之外。
霎时间,现场众人皆已呆若木鸡,那黄公子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从拿到绣球时候的欣喜若狂到遇刺时候的惊恐,最后被孙稷侠拯救后的后怕不已,早已没了上绣楼的心思,手中的绣球更是滚落在孙稷侠脚边,孙稷侠犹豫片刻,还是捡起了脚边的那只绣球,此时香炉内的那一炷细香刚好烧完殆尽。
众人反应过来,今晚的魁首竟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穷酸小子夺得,人群里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要那小子自觉将绣球交出来,唯有被救的黄公子向着孙稷侠长身鞠躬而下。
黄公子用浓厚的湖南官话感激道:“今日多亏少侠相救,否则我命堪忧,黄丹臣在此谢过少侠了”,随后他又冷言朝楼上拱手道:“今日之辱,潭州黄氏铭记于心!”,随后黄丹臣一甩长袍,恨恨离开。
孙稷侠拿起绣球后,并未上楼,而是环视周遭的纸醉金迷、红灯酒绿,仰天长叹道:
“我为升斗小民,尚知当今国家危急,诸君皆为名士,又或为肉食者也,岂能不思报国,只知沉溺于糜乐,耽于音色之中?君请见,明年之今日,敌骑必饮马于此,各位官人好自为之吧”。
孙稷侠说完,便将绣球一脚踢飞数十米,不知滚落何处也。随后他带着陈小七转身快步离开,空留下一地茫然懵懂之风流名士矣。
三楼,卞玉京站在窗边,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眼波流转,心中五味杂陈。
唯有那个老鸹子站在楼梯上,对着孙稷侠破口大骂,毕竟坏了她的大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