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苏成意望着车窗外，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小郑小心翼翼地开车，头一次把方向盘抓得这么紧，生怕这一脸死相的少爷突然转过头来说：
“郑哥，你觉不觉得，人活着其实也没啥意思？”
那就是真完犊子了，这他娘的可是盘山公路！
小郑一时间非常后悔他的座驾是辆以速度闻名的跑车，虽然此情此景，就算两人骑的是共享单车，危险系数也仍然很高。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这少爷愿意说些丧气的话，倒是能让小郑感到心安一些。
奈何他从上车开始，就再也没开过口。
陈锦之那边，苏成意联系了工作室的人开车过来接。
璐璐得到消息之后，握着刚拿到没几天的驾照，一路油门踩死就冲了上来。
一见到陈锦之，她就哭哭啼啼的，上上下下检查了好一阵，确认她没出什么事，才终于放下心来。
从小郑那里得到一套含糊其辞的前因后果说明之后，璐璐对苏成意产生了极大的怨气，责怪他竟然将陈锦之置于这样的险境，虽然作为员工她并没有办法对老板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攻击。
“哎，你下山的时候，开慢一点啊，你那技术看着就愁人。”
看着陈锦之坐上副驾驶，小郑趴在车窗边上嘱咐璐璐。
后者瞪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摇上车窗。
苏成意靠着保时捷的引擎盖，站在原地，看着车窗慢慢遮挡住陈锦之的侧脸。
她似乎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她们的车消失在拐角处，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拉开车门坐上去。
事实就是这样，小郑觉得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两人现在的状态。
分道扬镳。
修罗场的爆炸并没有像他从前想象的那样，有多么壮烈，多么难以收场。
反而，这样的结局可以说是平静，两人从山路上走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是并肩而行。
从远处看，和从前一样，很是般配。
可是小郑作为旁观者，却又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或者说是消失了。
果然，深海底掀起一场剧烈风暴的时候，海平面可能依然风平浪静，只有海鸟展翅悠闲掠过。
保时捷的车轮碾过最后一段盘山公路，终于回到平地的时候，小郑终于忍不住开口。
“少爷。”
副驾驶的人撑着下巴望窗外，并没有回话，但小郑知道他的意思是：有话就说。
“所以，究竟是个什么结果？谈崩了？你怎么跟人说的？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咱们的明星小姐扇你耳光没？”
他连珠炮一样问了一大堆。
苏成意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斑驳树影上，淡淡开口：
“她早就知道，我不需要说什么。”
“哎，这个咱们也知道啊，你不会真觉得能骗过咱家这位大明星吧。”
小郑“啧”了一声，摇摇头。
“关键是您得摆出坦白的态度来啊！玩儿命道歉就完事了，道歉没用就滑跪，滑跪不行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小连招下来她总会心软的。”
“这件事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解决的。”
苏成意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静。
小郑却很清楚，他已经碎了。
“算了，抛开这个不谈，所以你俩接下来是个什么情况？真就彻底掰了，死生不复相见了？”
“说不清楚。”
苏成意闭上眼睛，将座椅椅背往后调，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里。
小郑侧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苍白，毫无血色。
一时间有很多话都哽在喉头，觉得少爷也是可怜人，实在问不出口。
“算了，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都静下来好好想想，也是应该的。”
小郑叹了口气，作为僚机，他的负罪感其实也不轻，但好在陈锦之是个敏锐的聪明人，早看出来了，让他的心情轻松不少。
“少爷，虽然现在情况看起来很棘手，但你相信我。我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见过不知道多少对痴男怨女，恩怨情仇，我看人的眼光从来没出过差池。
你们俩，你和陈锦之，你俩绝对完不了，绝对还有后续。
她没办法不爱你，只是心被伤透了，还需要时间疗愈。”
小郑这番话相当诚恳，苏成意睁开眼睛，看着镜子折射出来的光线。
不管他是真心这样觉得，还是单纯只是为了安慰他，这番话听下来，都让人觉得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
“这个时间或许是十天半个月，或许是好几年，少爷，你会愿意等么？”
小郑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问道。
“愿意。”
苏成意的回答并不犹疑。
“那就别垂头丧气的，敢做就要敢认，话已经坦白了，你还爱她，她还爱你，你们之间就还有可能。”
前方红绿灯，小郑一脚刹车停了下来，侧身拍了拍苏成意的肩膀。
“再怎么的，还有老奴在中间给您当僚机呢少爷。
大明星她就算不愿意见你，工作总归得要继续干的吧，否则咱们工作室那一大帮子人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你最了解她，想必很清楚她不可能干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来。”
“好。”
苏成意垂下眼睛，点点头。
“就算感情这块儿走进死胡同了，你俩还有事业线缠着呢，陈锦之一辈子都没法摆脱知衿尘这仨字的，这件事少爷你早些时候不就知道么？”
小郑推了推眼镜，露出娱乐圈老油条特有的老谋深算的表情。
“我知道。”
苏成意再次点点头，神情却变得有些困惑。
这的确是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的打算，即就算最后东窗事发，陈锦之也没办法真正地从他身边消失。
死生不复相见，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其实是不可能的。
小郑瞄了苏成意一眼，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少爷，人不能既要又要。
我要说的不是既要楚倾眠又要陈锦之，而是你不能既要得到她们两个人，又不去改变你这伟光正的性格，这哪可能呢？”
小郑一脚刹车踩停，轮胎在公路上滑出一道痕迹。
然后他转过脸，严肃地说道：
“你想要圆满，就要承认你他妈的就是个贪心不足的混蛋。
你就是要用上所有一切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她们俩都回到你身边来，你明白吗？”
苏成意听着他字字诛心的逼问，抬起眼睛来凝视前方。
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进来，刺得眼前阵阵发黑。
“我明白。”
很快，小郑就有些后悔方才对自家少爷这么有压迫感了。
因为这位少爷现在甚至都没办法回家泡个澡睡一觉，整理整理情绪，好来全身心面对陈锦之已经单方面宣布跟他完蛋这一残酷的现实。
苏成意的目的地是医院。
楚倾眠方才被带回去做全身检查了，算算时间，这会儿大概也该结束了。
也就是说，苏成意刚刚从陈锦之那里经受完致命的打击，就又要面对楚大小姐了。
这边的情况会变得更加棘手一些。
因为陈锦之早就知道修罗场的猫腻，而楚倾眠这边可是完全蒙在鼓里的，对她来说，这份突如其来的打击当然会更严重得多。
小郑光是想想就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想必连医院的门都不敢进。
毕竟那是楚家的地盘，万一大小姐一个情绪崩溃，想必就会有七八个大汉撸起袖子杀将上来，把这天杀的负心汉给大卸八块。
当然，大小姐一定会舍不得。
想到此处，小郑刚刚对苏成意滋生的同情心又瞬间熄灭。
被她们俩同时爱上，何德何能啊，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都老实受着吧。
你应得的！
苏成意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没走错，这是这家私人医院的住院部。
高叔抱着胳膊等在门口，看见他，第一时间迎上来。
“来了。”
他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苏成意知道墨镜对于高叔来说，摘墨镜大概类似于脱帽礼，是很郑重的行为。
“小姐在顶层休息，检查差不多结束了，没什么大问题。
韩管家在门口候着，你乘电梯上去就能看见。”
“好。”
苏成意点点头。
“今天的事情，实在感谢你。老板会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人。”
高叔伸出手用力摁了摁他的肩膀，大概是表达感动以及男人之间的友谊之类的意思。
苏成意却隐约听到几声“嘎嘣”的脆响，感觉肩胛骨都碎了。
“好。”
他咬着后槽牙艰难应声。
高叔的感动环节终于结束的时候，苏成意感觉肩膀的骨头都被捏碎重组了一遍，以至于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住院部整栋楼都很安静，只有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匆匆走过。
苏成意走到电梯口，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旁边的病房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抽泣声，他按下上行键。
电梯稳稳当当地上行，期间没有在任何楼层停靠，苏成意仰头看着红色的数字变化。
像这样的私人医院，顶层基本都是定制的单人病房，为像楚大小姐这样的人预留的，所以一般情况也没人会上来。
电梯门一打开，韩管家就迎了上来，动作和刚刚在楼下的高叔如出一辙。
“来了！”
不同之处是他激动地给苏成意来了个拥抱。
此时此刻，楚家上到楚远江，下到家里的保姆园丁，大概都对苏成意万分感谢，因为对自家小姐的感情都很深。
楚倾眠从小到大都是顶好的性子，对家里的员工态度极好，没人不喜欢她。
如今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大家的心都悬着呢，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时候，保姆们哭成一片，厨师开玩笑说做菜都不用放盐了。
“嗯。”
苏成意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被他这样用力一抱，更是二次伤害。
“谢谢你，真心谢谢你，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韩管家用力呼了口气，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焦虑心情中缓过劲来。
“如果小姐出事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谢谢你，你救下来的远远不止小姐一个人。”
“好。”
苏成意还是点点头。
说实在的，对于高叔和韩管家的感谢，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为他虽然救下了楚倾眠，但也对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
况且等下推开那扇病房的门，就要正式面对这一切了。
韩管家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是和往常一样不善言辞，于是擦了擦眼泪，指了指另一边。
“小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大半了，没什么问题，这会儿在病房休息呢。我十分钟前去看的时候，她好像睡着了，很安静。
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动静尽量小一点，她可能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吓坏了。可以的话，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韩管家唠唠叨叨地嘱咐，像个过度操心的老妈子。
苏成意“嗯”了一声，低头想了想，拍下了电梯的下行按钮。
“这是？”
韩管家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是想做什么。
“我有话想跟她单独谈谈。”
苏成意这样说着，随意地抬起手，将凌乱的额发往后捋了一把，露出额头的擦伤。
大概是之前在赶路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一直有些隐隐的疼痛。
韩管家见状，马上弯腰从另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盒药膏，塞到他手里。
“要消毒处理一下么？”
“不用。”
苏成意摇了摇头，在他身后，电梯“叮”的一声，提示已经到达。
韩管家回身望了一眼病房的方向，依然有些担忧。
但想到既然是苏成意在这里，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索性放下心来，决定下楼去跟高强盛聊聊天。
他肯定也跟自己一样，陷入自责的情绪里还没走出来。
苏成意其实并没有想让闲杂人等回避的意思，只是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完全由不得第三方在场。
刚刚和陈锦之谈的时候，即便是小郑也没有资格旁听。
更何况韩管家在场的话，肯定刚听完第一句话就忍不住冲进来揪他领子了。
电梯门关上，苏成意转身往病房走。
距离越近，他的脚步就放得越轻。
病房门虚掩着，苏成意侧身绕进去。
楚倾眠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叠出浓密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