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席卷法门寺。
围绕着法门寺的肃杀之气,也渐渐被黑暗吞噬。
与金刚巴鲁所说一致,法门寺之中那座四层木塔崩塌过半,一半木塔斜而不倒,黑暗之中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墓碑斜插在地上。
木塔周围数里,皆是雷火痕迹,数里区域之内所有树木焦黑,许多柏木已经被劈断。
围绕着这座木塔,扶风郡军方在地上打入了许多木桩,木桩上缠绕红线,红线在木桩与木桩之间密集的交织,形成了一圈巨大的红色帷幕。
红色帷幕之外,每隔五十步便驻扎着百名军士,这些军士的中央,都是一辆攻城床弩!
这种巨型弩机可以一次性激发二十枚弩箭,两百步之内,其威力连七品修行者的护体真气都根本无法抵御。
围绕着这座木塔,足足布置有十二辆这样的攻城床弩。
除此之外,中型的床子弩也是数量众多。
倒塌的木塔下方,地宫大门已被打开,石门左右两边的门扇上,各雕刻一尊精美的菩萨像,内里是一段幽暗隧道,墙壁都为黑色玉石拼贴,隧道倾斜向下,站在地宫门口,便可见内里空间广阔,恐怕两三万人都能容纳得下。
隧道两侧堆放着一堆堆码叠整齐的丝织衣衫,看上去男女皆有,哪怕封存已久,此时在黑暗之中看来都是精美光鲜,十分华贵。
金刚巴鲁所说的那柄禅杖和供奉舍利的金色佛龛就在地宫中心位置,扶风郡叛军提供给他们这些西域修行者的信息虽然准确,然而却依旧少了许多细节。
这禅杖和金色佛龛之外,竟有一座白玉宝帐,这宝帐看似是用通体一块的白玉雕成,有军中议事大帐般大小,宝帐上都有精美的彩绘浮雕,也是光洁如新。
地宫内里的墙壁上都是用黑色玉石砌出大小一致的内嵌石格,石格之中都放置着经书。
这些经书有些金光灿烂,看似纯金制成,有些是布帛,有些是皮制,有些十分古老,看上去就像是巨大的树叶干枯之后制成。
但有关这些石格和经书,扶风郡叛军也有一个细节未和这些西域修行者披露,每一个石格周围,都有凌乱的白色颜料书写的字迹。
这些字迹凌乱无章,也非唐文,和这石格的精致和整洁格格不入。
地宫顶部的情况和扶风郡叛军披露的一致,有黏稠的泥浆状东西不断的翻滚,看上去不像是元气,倒像是真正的泥浆。
只是这些东西却又被一种极为宏大和古怪的力量拘束在地宫顶部,只是不断的涌动着。
然而有关这座地宫,扶风郡叛军尚且可以隐藏着最重要的一个细节。
此时地宫中心的这座白玉宝帐之前,竟静静盘坐着数十人!
正对着地宫入口,红线帷幕内里设着一顶营帐。
尉迟典便坐在这顶营帐之中。
他乃是扶风郡此时位列第四的实权人物,但若论征战经历,论修为,他却不在盛英和司徒擎城之下,而且他平时闲下来,就爱听说书,爱看一些闲书。
但很多书上写的故事算是离奇了,却都不如这法门寺地宫里的事情来得离奇。
木塔崩塌,露出下方地宫,他们军方修行者到达之后,果然感觉神通物气机强横,但地宫大门一开,神通物力量爆发,当场便震死数名军士,之后整座地宫神通物气机一直充盈,那根禅杖和那些经书似乎被布置成了一个大阵。
他亲自到场之后,自然知道这根禅杖和这些经书非同小可,作为军方重要人物,他也不敢擅闯,便派军中军士和修行者进入试探。
结果派出的人都轻而易举的进去了,那神通气机没有再爆发,没有杀人,然而每一个人进去,地宫之中都响起梵音,宛如有人在对他们讲经。
寻常的军士也好,修行者也好,不管修为高低,进去之后都是一样,听不得几句,他们都是欣喜若狂,都双掌合十对着那白玉宝帐行礼,都出声说:“多谢菩萨教我到达彼岸之法。”
然后这些人竟是一个个将身上的衣衫脱掉,叠成一个座垫,然后又取了地宫里那些衣衫换上,盘坐在座垫上,似乎开始的安静聆听佛法。
这些人换衣衫时,比较接近地宫门口,地宫外的人也有大声提醒他们不要中邪,然而这些人却还会出声回怼,都是说,“菩萨教我成仙成佛之法,此神圣道场,切莫胡言乱语。”
哪怕只是如此,尉迟典也不难理解,最多就是这禅杖的神通影响了这些人的精神,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令他根本无法理解。
先后进入地宫的十几个人盘坐于那白玉宝帐之前,竟是真的得到了厉害传承一样,其中那些根本不是修行者的军士,竟然身上渐渐荡漾凝气的气机,至于他那些原本就是修行者的部下,身上真气闪现荧光,荧光之中又闪现点点金色佛光,他们身周元气吞吐变得越来越强,修为竟像是在快速精进,其中一名修为不过四品的修士,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破到了五品。
而且哪怕地宫外的人都觉得离奇,他最先安排在地宫外镇守的军士和修行者之中,竟又有十余人莫名其妙的进入了地宫,而且都是一模一样的换了衣衫,坐在白玉宝帐前聆听佛法和修行。
尉迟典距离地宫门口较近的时候,他脑海之中都隐隐出现梵音,甚至怀疑这莫非真的是成佛之人安排的一场莫大的机遇,这是不是不能错过?
等到距离这地宫较远,他进入地宫的欲望才不那么强烈,他便越发感到惊悚。
此种红线帷幕乃是他军中一名修士的布置,这名修士也是五斗米教传承,每根木桩旁边都放置有密封的瓦罐,内里装有黑狗血,若有妖邪之物形成,便用黑狗血喷淋红线,以布道场。
然而数日过去,地宫内里并未出现诡异变化,那些进入其中的军士和修行者似乎也并未因为不吃不喝而生机减弱,相反,进入其中的军士和修行者生机都十分旺盛,而且各自修为都提升惊人。
那些不通修行的军士,此时都已经是四品修士,而最初那名四品修士,现在已经到了六品,其中两名修为最高的六品修士,此时已经晋升七品,而且身上的真气偶尔已经在身外形成真气法相!
那真气法相肃穆庄严,乃是一个金色佛龛之中矗立一尊金色尊者。
他们两个人的真气,此时也彻底变成金色,浑身的肌肤也淡淡显现金色的光芒。
此种情形,让尉迟典忍不住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尤其是此次黑夜降临之后,他都有种是不是要再派些人进地宫,或是自己进地宫一探究竟的想法。
“报!”
正在踌躇之间,有令官传报,“尉迟将军,有西域修行者到达,自称是北天竺飞尸上人。”
尉迟典浑身一震,脑海瞬间清醒,他走出营帐,走到红线帷幕之外,有些后怕。
“只是他一个人?”
“是。”
“请他进来。”
西域修行者之前已经将要来的人的名单递交过来,这北天竺飞尸上人也是其中之一。整个法门寺周围,针对修行者的布置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听得只有这一名西域修行者赶到,尉迟典也不犹豫,当下令人去请。
只见数名军士领着一名头戴金刚圈,身穿紫金色僧袍的天竺人走进来。
这人四十余岁的面容,发型十分奇特,中间剃光如秃顶,周围却是留了一圈,正好顶着那黄灿灿的金刚圈。
他身材不高,比那几名军士都要矮上一些,但一张脸方方正正却是很大。
最吸引人目光的,乃是他身上和朴道人一样挂满东西,不同的是,朴道人身上什么杂物都有,但他身上挂着的,却都是各种瓶瓶罐罐。
这些瓶瓶罐罐材质各异,有的是玉石,有的是琉璃,有的是木制,还有骨器。
“见过尉迟将军。”
这大脸僧人右手提着一串白骨佛珠,见了尉迟典就是微微一笑,说的大唐话倒是十分流利。
尉迟典才回了一礼,还未来得及搭话,却又有传令来报,“将军,有南天竺三位上师赶到,分别是法力上师、盘陀上师,瓦罕上师。”
飞尸上人目光微微闪动,也不说什么。尉迟典先让人传信出去,通报西域修士已经多人到来,然后才将那三名来自南天竺的修行者请入。
却不料这三个身穿金斓衣的南天竺修士一眼见了飞尸上人,都是瞬间面色大变,接着便用天竺话纷纷叫骂起来。
尉迟典身边早已经备了精通天竺话的翻译,这名翻译轻声解释道,“这三个南天竺的修士都骂飞尸上人狡诈,说飞尸上人和他们约定在某处等,但飞尸上人却故意让他们白等,自己偷偷提前赶到这里来了。”
尉迟典顿时冷笑,心想传言果然不虚,天竺人什么人都坑,自己人之间也坑得最为起劲。怪不得如此古老的传承,反而修行界越来越不济的感觉。
飞尸上人一开始被骂得不作声,骂多了之后,他便也冷笑回怼,“你们不是也没守信,不然你们至少明天清晨才会到这里。”
弄得这三个南天竺的修士都忍不住挽起了衣袖,但想着三个人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飞尸上人,这三人才作罢,其中一名能够说大唐话的法力上师这才对着尉迟典说道,“尉迟将军,这地宫到底如何布置,是否先让我们一看究竟?”
尉迟典有心分化这些西域修行者,他也不说废话,直接让这些人进入红线帷幕之中去看。
飞尸上人越过尉迟典的营帐,只是往前走了十余步,眉头就不自觉的微微皱起,但那三个南天竺的修士却并没感知到什么危险,他们脚步加快,将飞尸上人有意挡在身后。
三人到了地宫入口处往里一看,顿时有些吃惊,“这里面何来这么多修佛法的修士?”